(一) 秋老虎象要做最后的肆虐,快近十月的天气还如此热得心慌。
女儿放学后擅自跑到了同学家,接到她电话时浑身被汗粘得心烦的我坐公车都快到家了。虽然电话里很愤怒地对她说由得她去不会去接她,放下电话后,心头却不由自主地盘算着依然是这么丁点小的她听到母亲如此决绝的话心里该会怎样地惶恐怎样地害怕,心底里隐隐油然而生马上去接她回家的念头来。
尽管人都在去接她的车上了,还是恨恨地没立刻打电话告知她好让她安心。路上极其塞车,一路堵车花掉将近40分钟,一直都在想这件事该如何解决该如何做才能让此类事件不再发生,到了同学家里该如何与其家人寒喧,是当场让女儿下不了台还是回家再说。
这样地想着,不知不觉已到金岛花园小区门口。按着同学外婆在电话里的指引,来到她家的窗外正裹足不前时,女儿却从同学家的窗户探出小脑袋,一脸近乎哀求的乖巧的笑让那些在心头翻转了一路的恶狠狠地话硬生生地从我嘴边憋回肚里,还笑容可掬的模样扬声呼喊:“宝贝,该回家了。”同学的外婆慈祥的面容出现在窗边,一边邀我进屋一边一个劲儿地夸女儿的字写得好之类生怕我责备。礼节性地在门边站了站,客气地说了些麻烦了之类的话,就带着女儿匆匆往回赶。
路上得知女儿还有作业没做完,心头的无名火又蹿出来,厉声喝斥了两句,见有车开过来,又赶紧地一把攥紧她的手生怕被撞着。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耽搁,火却熄灭很多。想到回去还要写作业洗澡收书包还没吃饭一系列的事情,看到她不知是天气热还是因害怕产生的满头大汗,真是又急又气又心疼,决定干脆就在金岛小区对面的马路小面店将就着把晚餐搞定再说。温声问女儿要吃什么面她回答说麻辣小面时,又开始冒火起来,硬声说:“今天不得将就你,我吃小面,你吃鸡汁米线。”心里恨恨地想着:“哼,小孩子,还一天只知道吃麻辣的东西,一点营养都没有。”女儿可能知道今天做错了事,连嘟嘴巴都没敢做,就稀里呼噜地把米线在最短时间内吃光。
坐在出租车里,利用空档赶紧和她讨论了一下老师布置的关于植物的仿写作文,回家后已是晚上8点多,她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房里,用最快的速度写完平时费时颇多的作文后洗澡睡了。临睡前还没忘明天要早些到教室去为同学们开门的重要事宜,迅速地给我道了声晚安。
心烦意乱地忙活了这一阵,全身到处都粘乎乎地不舒服极了。一头钻进浴室里,洗着洗着,脑袋里忽想起和女儿在那小面店里吃小面的情景来。不知怎地,已逝20多年的老父的面容清晰地跳了出来。对了,在万盛那条老街上,也是在一个小面馆中,父亲轻声地问我:“女儿,你是吃小面还是吃臊子面?”那时的小面是二两一毛五分,臊子面是二两两毛外加细粮票。每次我都说要吃榨菜小面,每次都是吃的臊子面,父亲吃了榨菜小面。当时心底里有些责怪父亲:每次问了也是白问答了也是白答。现在想来,长期患病的父亲其实也很喜欢吃荤的东西,但那时经济太拮据,一大家人要糊口要穿衣孩子要读书,好多用钱的地方,因为我是老幺又很得父亲宠爱才会有此殊荣。而今,为人之母,才深切体会到老人们常说的“养儿才知父母恩”的涵义。当初,父亲为了要给我一碗我不喜欢吃但营养的臊子面,背负了其他几个儿女没能吃上未能一视同仁的心酸,背负了一家子人好多地方需要用钱的压力,舍弃了自身病体所需的营养换取女儿不懂事的责怪。那一份沉甸甸的父爱哟!如今,历史重演之时,怎不让人心生无限感慨。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父亲,好想请你吃碗臊子面...... (二) 印象中,母亲是个易躁易怒但心地善良、多病伤人却浑然不觉、嘴不停手不住刀子口豆腐心、费力不讨好的传统女性中的某一类女人。叔叔(我的继父)是个性格温和不愠不火、不多言不多语善包容、除了有些高血压外腰板挺直充满正气、烟酒茶不沾吃草挤奶的绝种好男人。
母亲和叔叔走到一起,是绝配,是缘份,也是母亲的福分。母亲的话对叔叔而言,那就是圣旨,说一不二。父亲早逝后,拉扯我们兄妹四人的重任不期然落到母亲身上,不说其它精神层面光是要吃要穿对于一直是临时工的母亲来说就足以不堪重负。那一年,大哥子承父业顶替了父亲成了单位上的人,大姐刚刚中专毕业工作开始承担二姐的中专学费,小学刚毕业的我和母亲在屋头相处最多。那一年多,给母亲做媒的人挺多,其间各色人等走马灯似地上演了形形色色好多至死都不愿再提及的剧情,从讨厌到警戒再到麻木,心智的早熟已是自然而然。初二的时候,叔叔来了,直觉到这是一个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人,疲惫的心终于如释重负,没有排斥顺其自然地接受了现实。
叔叔有四个儿子,俊哥、军哥、令弟、兵弟。“缘份”二字真的很奇妙!俊哥和二姐很投缘,军哥、令弟、兵弟和我很好,加上姓氏都一样,对外不了解我们的俨然本就是一家子。开始那两年,叔叔早晚在东林与妈妈和我住在一块,中午在万盛那边吃饭休息。由于工作性质妈妈早出晚归,早上我起床时她出门上班,下午放学回家她还没下班,她下班我上晚自习,晚自习回来她已睡下。当时没觉得什么,而今已为人母方体察到生活的艰难与辛酸!偶想起那些时候挨了母亲的打却因怨恨在她面前硬挺随她篾斥绝不落泪认错,半夜又恍惚有人在轻抚的场景,对母亲的易躁易怒有些理解了。由于此,和叔叔相处的时间竟多于母亲。十一二岁的我开始上灶,初初上手,不了解无烟煤和有烟煤烧灶的窍门,点火不燃或好不容易点燃了一上煤马上又熄灭的情形常常发生,因疏通烟囱弄得煤烟满脸只剩眼仁在转的时候也不在少数。那时的叔叔对灶上工作一窍不通,在旁边看着干着急。我们俩长期因时间吃紧吃“独龙菜”,好在叔叔不挑食,做撒吃撒,还不停表扬,以后的厨艺见长应该与他的“赏识”密不可分吧。
母亲那代人大多秉承了“黄金棍下出好人”的教育理念,叔叔却是这方面的老好人。每次考试成绩单拿回家,叔叔总会用赞许的目光,即使那次考得不怎么理想。本来是离满分差多少就要挨多少板子的我也因叔叔在一旁的打岔而幸免!升入高中后,从家步行到教室半小时左右,叔叔每个月会给我6元车费,不想走路就用于坐车,自己走路上学就当零花钱。如今想来,那应该是有生以来拿到的第一次零花钱。小的时候最期盼的节日要数春节了,那天有好吃的好玩的,母亲会给做一身新衣裳,然后洋歪歪地在亲戚朋友面前晃来晃去,甭提多得意!叔叔来我家那年的春节伊始,我更有另一个期盼了,每逢团圆聚餐那天,家里每一个无业者都会收到叔叔发的压岁钱,最初是20元,后来是50元、100元不等,不说钱的多少,光是看到叔叔利用银行工作人员的特权特意从银行换出来的一张张崭新的钞票,就有一种虚荣的满足感!拿到手中很久都舍不得花掉,细想来有生拿到的第一次压岁钱也是从叔叔开始的。
初中毕业那年,工商银行社招,我和俊哥分别以第3名、第6名的成绩考入工行。与我而言,喜忧参半——此后可以拿工资吃饭不再给家里施加经济压力固然可喜,然每每念及我那大学校园梦更加遥不可及便暗自神伤。幸喜有胡校长、方老师和同学朋友,尤其是叔叔的竭力劝阻和鼓励,母亲和我最终放弃了多少人艳羡的这份工作重新回到课堂。
高一开始,每天的午餐都是在叔叔家解决的。七十多岁的婆婆十分善熟,每天7层楼爬上爬下买菜煮饭从不喊累,加上在公园上班的二姐一家七八个人一餐的饭菜即使花样不多量也不少。兄弟姐妹们倒也不分彼此,择菜的择菜,上灶的上灶,洗碗的洗碗,拖地的拖地,自然而然地那几年也就过来了。最喜欢暑期的时候,和军哥、令弟、兵弟及他们的同学,还有叔叔的侄女任容一起玩扑克、吹散牛,偶尔会去楼下桥头发廊里吹个那时特流行的洋气的“刀片”头(现在想来那头怎可出去见人哪!),生怕睡觉不老实把发型弄乱了,那天兄弟姊妹几个硬撑着打了一晚上扑克牌,后实在撑不住了就着藤椅、凳子坐着睡了。偶尔念及此事,依然会默然微笑。
叔叔的几个儿子中,数俊哥的文学气质最浓。和人交谈时不时会蹦出几句诗词歌赋,说出一段历史故事成语渊源,抖搂一下文学修养。有次和俊哥看了同一部台湾电影——《春寒》,回到家中他便一字不差地写下了电影中那首我们共同都非常喜欢的插曲的歌词,而我也顺道显露了一下自己的乐曲之长,用吉它弹出了那首插曲的谱子。那是我们兄妹首次也是仅有的一次词曲合作。
我们这家人也真是遇了缘,八个子女当初都是幸福地结了婚,后来却有5个离了婚,而今又有4个再婚,还有一个离婚单调着。其间各自分分合合好几年,各自经历了好多人好多事,幸福快乐的时期有,难以磨灭的伤痛却也如影随形,这也就是生活吧!兄弟姐妹这么些年,虽多了些远离耳鬓厮磨的生疏、多了些生活经历带来的戒备,少了些温情的常来常往,少了些单身时不茬生的无拘束感,却也会在大的节假日重聚在母亲家里吃饭聊天。真的很珍惜这样日渐减少为数不多的日子!最初那几年春节聚餐,都是母亲提前准备亲自上灶,两三桌菜品倒也品种颇多,好吃可口;近几年的春节家庭聚餐,母亲渐渐力不从心,硬撑着在我们几个的协助下弄些饭菜,大不如前。劝她到外面包席执意不肯,说外面既花冤枉钱又没了情谊(在叔叔离开我们后的今天突然对母亲的举动有些理解了)。
本以为多病暴躁的母亲会走在硬朗的叔叔前头,曾经和老公还探讨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打算把叔叔接来和我们一块住的问题(在此也真诚感谢老公对我的理解和支持)。没想到叔叔竟走到了母亲的前面。好多应该是想得到却一直刻意回避的事真的发生,真的不愿直面。现实就是如此,你越是这样害怕着,它反而更加清晰可见地血淋淋地呈现。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就让那些日渐逝去的温情依旧默然于我们的心中,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