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傻妮儿”

风吹起的青色衣衫

　　幼年时候，每逢暑假我都是要被送到外婆家的。

　　外婆家远在三十里开外的山里。周围是不太高的山坡，我称其为“山”，当地人却称其是“坡”。外婆的村子就座落在坡的脚下，村前是一个大坝，碧波荡漾，绿树浓荫，风景旖旎。

　　

　　外婆家的房子位于村子的最后排，房后是一片柿树林，我去的季节常常是柿树茂盛的时候，又厚又硬橡皮纸一般的叶子呈长椭圆形，脉络清晰可见，稠密的树叶遮挡了烈日的灼热。柿树是比较低矮的，枝丫比较粗，不容易折，在上边乘凉或者攀缘玩耍是极好的。村里的孩子常常不分男女，分拨儿在树上玩“摸树猴儿”的游戏。就是把一个人的眼睛蒙上，然后凭触觉在树干上来回走动，去逮其他没有被蒙眼的在树枝上乱蹿的伙伴们，如果摸到了就换被摸到的人再去捉。这活动也是有技术含量的，通常比较机灵的孩子，是很容易摸到其他人却不常被人抓到的。我是“外人”，所以他们玩这个时并不叫我参与。因此，我只能站在树旁看他们有趣又刺激的活动，活动过程中我也是屏住呼吸，悬着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处，有人被摸到时我也常常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柿子林中夹杂着两棵“软枣儿”树和“沙梨儿”树。“软枣儿”树其实也是一种柿树，只是这种果子比普通柿子要小，形状、大小都跟现在市上卖的“圣女果”非常相似，结得十分稠密，只是核大肉少，不到季节吃是很涩的。“沙梨儿”树又高又大，果实也是密密麻麻，皮是猕猴桃的颜色，一撮儿一撮儿的，像樱桃的长相，现在想来就是春末街上常有人叫卖的那种黑皮儿梨，只不过那是野生的，个子比较小，外婆曾告诉我那是可以润肺止咳的好东西。不熟的时候也是涩的，因为这些果子我都曾采摘品尝过。

　　为了解决我孤独的问题，外婆引荐我认识了他们邻居家的一个女孩儿，她长我一岁。那女孩儿跟我一样，也是来外婆家居住的，不过她与我的不同之处是——她是需要长期居住在外婆家的，因为她有点儿“傻”。

　　傻妮儿的头发从不去理发店理，都是她外婆帮她理的，上边留一个“茶壶盖儿”，周围的统统用传统的理发刀刮掉，她的脸呈倒三角形，下巴尖尖的，有一只眼睛有点儿斜，整体一看就傻呆呆的，所以我就叫她“傻妮儿”。她也很热情的，常常主动到院子里找我玩儿。

　　我们在一起玩泥巴，捏泥人儿、泥车、泥床，制作“泥响”，我们俩一起玩捉迷藏，一起用荷叶制作“帽子”，一起去村后的柿树林里拾蘑菇，地耳等等。最有趣的是做“懒柿”。她会让我爬到柿树上，摘下最大最光的柿子，然后埋到向阳的水坑下面的泥土里，过两天后我们再把它扒出来洗净吃，脆甜脆甜的，好吃得很哪！那时候，我曾经很仰慕“傻妮儿”，她咋知道那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呢？

　　“傻妮儿”的智商不是最差，但与常人还是有区别的。比如有一次我们俩跑到路边挖“爬叉”，远处传来西瓜的叫卖声，她突然就跑到路中央展开双臂，大声说着:“愿意不愿意啊？愿意了吃个瓜”，说“瓜”字的时候，她还特意拐个弯儿，我疑惑不解地把她拉到路边问她说的是啥意思，她跟我解释了半天才让我弄明白，原来意思是半逗乐式地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让我们免费吃人家一个瓜，哈哈哈。就这件事回家后我曾数次向家人讲起，每次都会惹得家人捧腹大笑。

　　“傻妮儿”的外婆是不容许别人这么叫她的。有一次我吃过早饭想叫上她一起去柿子林后面的石头林里转转。站在外婆家的院子门口我大呼:“傻——妮儿”，三声过后没人回应，却听到她外婆气呼呼地大声问:“那谁啊？恁会喊？”，我外婆马上把我拉进屋里，责备我今后一定要注意，不敢这样叫的，这样叫会伤她和她外公外婆的心。我不解地问:“那我该怎么称呼她呢？”那时候我真的很纠结，因为觉得她没有名字。外婆就告诉我以后叫她“妮儿”就可以了，我清楚地记得，外婆说完闭上嘴，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砰”地笑了一下，那样子如果是口里有米或饭的话，一定是会喷饭的。

　　

　　在外婆家的日子久了，我是会想家的，这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找唯一的伙伴“傻妮儿”倾诉，我问她想不想回家，她疑惑地看看我，然后摇头，现在想想，她当然不会想家，在她不记事儿时就遭妈妈嫌弃，善良的外婆看她是条人命，扔了可惜，就把她抱来养大了，她怎么可能会想家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终是要告别外婆舅舅，与傻妮儿分手的。因为暑期结束我要回家上学的。回家前我是免不了要到房后的柿树林里转一圈的，看柿树叶子由绿变黄，积极一点儿的叶子还会变得黄里透红，呈现“橙红色”，热烈奔放，煞是好看，我还会捡起一些来，小心翼翼地装进包里带回家分给兄弟姐妹，与他们一起分享五彩斑斓的秋天。

　　随着年龄的增长，学业任务的加重，我不再去外婆家度假了。“傻妮儿”也就渐渐在我的记忆中变得模糊，封存在不常提及的角落。

　　再后来就是听说，“傻妮儿”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傻妮儿”不得不回到父母的身边。

　　

　　现在我的外婆也过世了，去年带着妈妈去给外婆上坟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童年在外婆家时唯一的玩伴“傻妮儿”。妈妈告诉我，“傻妮儿”现在嫁人了，据说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嫁的那个人倒是不傻，家境不多好不过还行。

　　于是，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俯视外婆的小山村，“傻妮儿”那“愿意不愿意啊？愿意了吃个瓜”的傻乎乎的形象又依稀浮现在眼前，由模糊逐渐清晰，然后又过电影似的消失不见……我仿佛又看到了那葱绿的柿树林，光滑的石头堆，那清澈见底的大坝，那旖旎迷人的水边垂柳，那隔着浓厚的树叶射到地上的一线阳光，那挂着铃铛🔔悠闲漫步的牛群，叮当叮当，叮叮当当……

　　心底蓦地涌出一丝冲动——得空一定要去看看傻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