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疫情期间的一大收获是让我邂逅了面包。</p><p> 多年来,烹饪于我毫不搭界。不要说面包之类的西点,就是煮个米饭、熬个稀粥也懒得动手。之所以有学做面包这一举动,缘于我自作主张买了一口锅。</p><p> 这是一口名为“小美料理”(简称“小美”)的德国电子锅,煮饭烧菜以外,还能制作各式面点。我先是做馒头,这在“小美”的烹饪品级中属“初级”,初尝成功后又向“中级”进军,首选作品就是面包。其实“中级”的面包也未必比“初级”的馒头难了多少,因为“小美”不仅具备称重、加温、搅拌等功能,还循循善诱,一步一步地引领我,如:牛奶220克、蛋液140克、糖70克、酵母2茶匙,37度、速度1,搅拌3分钟……然后从和面、发酵、排气到烘烤的提示,环环相扣地显示在电锅面屏上,直至面包最终璀璨问世。</p><p><br></p> <p> 第一次制作面包,跟着这小美亦步亦趋,居然一炮打响。成品完美出炉后,我先是上下左右、远近高低满心欢喜的一番端详,再不由自主地搓着手掌,轻轻地甚至有点忐忑地撕下一小片蓬松的面包,如尝仙肴一般慢慢送入口中。空气中弥漫着妙不可言的香,味蕾被氤氲之气勾引,口腔、舌头与胃肠在这面粉、牛奶、黄油、鸡蛋的抱团进攻中,溃不成军,直至彻底臣服。夫人也毫无招架之力,睡到半夜醒来居然还悄悄地朝嘴里塞了一块面包。</p> <p> 一逞口腹之欲固然令我口颊生香、胃酥肠软,制作时的一路柳暗花明更让我心花怒放、飘飘欲仙,自个儿在心头絮叨半晌,最后忍不住还是落在纸上,立此存照。只是笔下啰嗦,读来生厌也别怨俺——</p> <p> 和面走起。在我的精准操控下,那珠粉玉屑似的高筋面从袋中小瀑一样泻下。一入锅中,便迫不及待地吮吸牛奶,贪婪恣意地消受蛋液,糖更是被毫不客气地笑纳,1茶匙盐也恰到好处地潜伏进来……不过是3分钟光景,这帮“难兄难弟”在“小美”音乐般嘤咛的搅拌声里,已经如胶似漆地浑然一体了。这厮和成一捧圆团之后,居然意犹未尽,还招呼了一大块黄油伺候,又是3分钟耳鬓厮磨地一番亲热,这才如弥勒佛似地腆着个光润饱满的大肚腩出了锅,一个嘟噜躺进了涂着黄油、恭候一旁的大瓷钵里,还不忘盖上一层保鲜膜,它要舒舒服服地打个盹哩!</p> <p> 这会儿,原本沉睡的酵母忙活起来了。这些小精灵们被牛奶、蛋液和糖给胳肢醒了,它们一个变十,十个变万,一阵磨拳擦掌,抻腰蹬腿,在面团中放肆地呼吸吐纳,嚣张地地腾挪穿梭,狂放地攻城掠地……我时不时地窥视一下,只见那面团正醉眼朦胧地享受着酵母的恣意妄为,还不知好歹地滋滋膨胀起来。这期间,它们好开心呐!我仿佛能听到这些家伙们“狼狈为奸”的窃窃私语、情不自禁的浅吟低唱,以及手挽手、心连心地茁壮成长。</p><p> 它们与我定过君子协定,任其“膨胀”——发酵两个回合,每回一个时辰,让我稍安勿躁。</p> <p> 瞧着这面粉得意忘形的模样,我忽然有些心酸和感动:为了这一刻,它们是怎样地艰难困苦而又坚韧不拔啊!整整一个冬天,它们或蜷缩于泥中,或匍匐于土表,忍辱负重地熬过那冰天雪地;短短的春季,还是青青幼苗时,赤霉病、纹枯病和白粉病便如影随形地缠上来了;斗寒冬、战病虫、吸养分、强筋骨,健体魄,好不容易到了夏初,亭亭玉立、硕果累累之时,天有不测风云,若遇大风苦雨,丰收在望之际亦会再受劫难。</p><p> 如今,它们一茬接一茬,渡尽劫波却又心甘情愿地粉身碎骨、化为齑粉,为的是成为人类的盘中之餐、杯中之酒,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牲口们的果腹饲料。</p> <p> 不过呢,伤感倒也大可不必。科学家认为,一切生物的根本使命是为了自身的繁衍壮大,就此而言小麦才是这星球上真正的大赢家。一万多年前中东地区开启了小麦种植,五六千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发现了制作面包的方法,流传至欧洲,从此成了西人须臾不可缺之主食。据考证中国人西周时期就开始种植小麦,至今也将近3000年的历史了,不过直至清末中国才有了面包制作,真正在国人中流行已是上世纪70年代了。如今,小麦作为人类绝对的命运共同体,天涯处处有麦田,代代繁衍无穷已,人丁之兴旺、家族之繁盛,已没有任何一种植物能望其项背了。</p> <p> 在我的记忆中,有两处不同寻常的麦田。一处是在天山北麓的江布拉克。我和夫人自驾万里到那儿时,忽见起伏的山峦上,万顷麦田从脚下一直铺展到远山的尽头,不闻疾风吹,但见金浪涌,蔚为壮观令我不知身在何处。由于气候适宜、土肥壤润,江布拉克岗坡谷地极宜小麦生长。当地农民戏称“一年只种两天地”——春天播种,夏天收割。林则徐流放新疆,见此情景曾赋诗称奇:不解耘锄不粪田,一经撒种便由天。</p> <p> 如果说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恩赐的话,还有一处麦田则是民众对小麦的感恩与情感的寄托——那是一家工厂中的麦田。有一年去我学妹的企业游玩,见厂房间有十余亩麦田,正是初夏时节,麦田一片金黄。见我好奇,学妹告诉我,这是母亲将企业交棒给她时唯一保有的“自留地”。经历了人生沧桑的母亲和她的老姐妹们,在这儿播洒着欢乐,收获着幸福。</p> <p> 瞧我这胡思乱想的,一个时辰到了。那面团已是踌躇满志地长成了两倍的个儿,正喜笑颜开地等着我接驾哩!好嘞,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保鲜膜,将这胖墩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根据“小美”的指示,现在该为它舒体排气、按摩塑形了。面团微暖而又柔韧,在我的掌下顽皮地抻缩变幻,倒像是为我养手愉心呢!别闹了,15分钟到了,现在得请它们移步新居了——搓揉成若干等份的面团一一放入模具,继续“打盹”吧,这是第二回合。面团又得意地自我膨胀起来,40多分钟吧,到了模具八分满时,发酵便功德圆满了。</p> <p> 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了,按流程这是大功告成的收官之举,也是脱胎换骨的炙烤修炼——我得“请君入瓮”,让这家伙在180度的烤箱里煎熬上30分钟。且慢,临上阵前,这臭美的家伙居然还要我为其梳妆美容一番:先通体涂上一层蛋液,又根据夫人建议,再在其亮晶晶的身上点缀些葡萄干。至此,才精神抖擞、义无反顾地奔赴火热的疆战了。咫尺之间、热火燎烤,可得挺住啊!</p> <p> 我真是杞人忧天,这面团在烤箱里有如菌菇得佳木、竹笋逢春雨,蓬勃发育,快活成长。只见它先不慌不忙地胀满了模具,是个全身嫩白的胖小子;继而从容淡定地崭露头角,骄傲地从模具中挺出身躯,由稚嫩白胖的娃儿修炼成肤色栗黄、形体壮硕的大汉了,此刻它似乎在庄严宣告:“老子”站起来了!视觉的亮相赳赳英武,味觉的魅力又在空气里飘逸了:那是原野里缤纷花蕾的渐次绽放,那是深山中蜂巢中流淌出的甜蜜,那是百年酒窖中沉淀的绵厚醇香啊!先是微微的,如春风沁脾的幽香;渐渐的香味阵阵如花芬氽蜜,香中溢甘,令我心驰神往;再过片刻,甜香盈室,满屋流芳,不知乍地我竟脱口来了句“额滴个娘哩!”原本的兰馨桂芳、醪醇浆酽,几被我这粗口俗言糟蹋殆尽。好在这面团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仅芬芳依旧,形体益发丰盈,肤色也更加光彩照人,尤其是那一粒粒狐假虎威的葡萄犹如一只只黑眼睛,透过烤箱玻窗笑吟吟地看着我呢!</p><p> 也不是吹的,俺做的面包夫人夸奖也许是敝帚自珍,老妈赞许免不了有爱子之心,不过俺那一年级的小外孙女可是童言无忌,她告诉我“真好吃!”</p> <p> 当然,我不能报喜不报忧。动手六次,失手也有两次。</p><p> 一次各类配料齐全,前道程序如流水,两番和面如行云,捧着面团入瓷钵时觉得特别有劲道,心里还为手艺精进窃喜呢!半个小时过去了,面团本该蹭蹭“发达”却毫无动静,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这老兄依然蛰伏不动。我在屋内逡巡数周,走入厨房一眼瞥见两只一模一样、盛着白色晶末的玻璃瓶齐刷刷地并排而立。“额滴个娘啊”——老眼昏花、头脑痴呆却又无比自信的老汉居然把细盐当白糖!80克呐!可怜那酵母精灵尚未激活就被扼杀,面粉、鸡蛋、牛奶满腹咸涩、一腔怒火,有苦向谁说!</p><p> 还有一次,自以为技艺长进,玩个锦上添花、品质提升工程的时候到了。于是自作聪明地多放了两个鸡蛋,这还不算,又得意洋洋地掺和了一捧核桃粉,满以为此番一定风味独特、口感上佳。夫人迫不及待地先尝为快,我迫不及待地恭候褒奖。结果来了,特别的褒奖:“馒头做的不错!”此次面包,因鸡蛋过量而发硬,核桃粉也为虎作伥消减了蓬松和麦香。“过犹不及”,此之谓也!</p> <p> 初为邂逅,终为至交。面包告诉我:老实做人,踏实做事。如今,我在学做面包的路上乐此不疲地走着。</p> <p><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注: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谨此致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