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 (七) 二叔的故事</b></p><p><b> 说二叔的故事,得先从我们的近亲家族说起。</b></p><p><b> 我们的近亲家族,再往前因无人传授教说,不尽详知。自民国年以后(一九00年)家族经历过的一些人事,从常听父辈们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讲述中也只略知一二。</b></p><p><b> 我爷爷的一生平庸无为。生为一个农人,却一生从未下过地种过田。一个大男人不谋生计,却在家中当着一个大男人。懒得连土炕都不下,裤腰带放在窗台上从来不系,外出大小便也宁愿提着裤子。以至于裤腰带上布满了灰尘,可谓懒出了水平。整天躺在炕上习食鸦片(俗称洋烟),当然家中没有钱去买那种价格昂贵的毒品,只能是自家种植罂粟,自已加工土洋烟。</b></p><p><b> 当罂粟花谢后,慢慢地结上圆球状的东西(洋烟圪蛋)。在适当的时节,以专用的刀具在圆球上横着割划刀痕,一种乳白色的液体便从刀痕中渗出。再用盛具将液体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拿回家熬制成焦黑色的固态东西,就成了土洋烟。听说爷爷种地不行,但在割洋烟、泡制洋烟时却是把好手。在同一个罂粟蛋上别人只能割划一到二次,而爷爷却能割划上三、五次,也就说比别人能多收获三、五倍的毒液。这也许是与他自身的迫切需要分不开才不得不钻研的结果。</b></p><p><b> 以一个小刀为证。我父亲将爷爷的割洋烟小刀保存了下来,那是一个锈迹斑斑、不起眼的月牙形小刀,我当时不知道那个奇形的小刀作什么用。后来我儿子不知从哪儿弄出来,当玩具地玩耍。一天,隔壁岳照的老婆看见了,眼睛一亮,哄着我儿子想要那个东西、我就说服了我儿子给了她。她拿到那个小刀后,才神秘兮兮地说,这是过去割洋烟用的刀子。我才知道,那是祖传下来的吸食毒品的证物。这是九十年代初期的事了。</b></p><p><b> 我没见过种罂粟,但我见过洋烟。那是在奶奶在世时的五十年代初。</b></p><p><b> 我奶奶有肚疼的毛病。依当时的条件根本就谈不上医疗,平时只有些游医郎中过往。对奶奶的肚子疼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个先生(医生)说要从这么地医,就从这么地医;那个郎中说应从那么地治,就从那么地治。治来治去始终不见效。每每在最难受的时候,奶奶便从一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布包里拿出那么一点点(黄豆大)的土洋烟。放在一张锡箔纸上,用烧红的铁絲在上面烙。在絲絲作响中冒出一股股难闻呛人的青烟。奶奶在行地就势吸食青烟,生怕漏掉一絲一缕。吸上几口后,又赶快把那点洋烟包了起来。待一会儿,她便说肚子不太疼了。</b></p><p><b> 之所以奶奶那么地把毒品视为珍宝,是人们都说洋烟是万能的良药。况且每每都在奶奶的现身说法中得到了应验。殊不知那只是起了个暂时麻痹镇痛的缓解作用,从根本上不起任何作用,相反的是带来了其后的后患无穷。</b></p><p><b> 爷爷的存在,将旧社会的大男子主义体现的淋漓尽致。家里仅有的几亩薄地,都由几个小儿子耕种,天旱雨涝,收多收少,在他的意识里不复存在,好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有一次,南房顶上凉晒了一些金针(黄花菜),家里人都外出了,正好这时天要下雨了。他眼看着乌云滚滚,已刮起了雨前风,硬是懒得不出去收拾金针,让大雨把金针全部冲走了。他坐在窗前,眼望着对面南房顶上的金针被雨水冲着一缕一缕地流失,却像在欣赏一个个饺子在下锅似的。他好吃懒做,由奶奶一日三餐地伺候。在封建残余制度的影响下,爷爷十三岁时就娶了奶奶。奶奶将爷爷从一个小男人一直伺候到一个大男人。爷爷没钱没势,但在奶奶面前将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陋习体现的应有尽有。每年八月十五前,家里总要加工些月饼,却这是专为爷爷一个人享用的,别人连个味儿也别想闻到。那时,已有了我哥哥,也就是他的大亲孙子。他吃月饼时,我哥哥站在他面前瞪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嘴馋得直流口水。他有时视而不见,有时也觉得太自私了,在一点怜悯之心的驱使下,才掰下几口施舍给了我哥哥,他的亲孙子。</b></p><p><b> 爷爷一生无所事事,却为村里的人干了一件大事。那还是在日寇侵华时,一天日本鬼子进了村,将所有的男人都抓到集中起来了,借口说要找出八路军,其实际上並没有八路军,人们都和翻译说这些人都是庄稼人。日本鬼子不依,说都要枪杀。在这危险时刻,爷爷想,即然活的希望不大了,大家又手无寸铁,面对凶神恶煞、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进行反抗无疑是以卵击石。还不如再跟翻译说说,没准儿能救出大家。他就神态自然地走向翻译,翻译虽然是个中国人,但和爷爷互不相识。爷爷一边和翻译说着,一边悄悄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洋烟(鸦片)塞给了翻译。可能翻译也是一个烟鬼,不动声色地将洋烟装了。上下打量着爷爷,一看爷爷那面无血色,弱不禁风的身子,就知道不是八路军。也相信了爷爷说的话。最后翻译和日本鬼子嘀咕了一阵儿,才把全村男人都放了。</b></p><p><b> 爷爷出生于一八九八年,由于长年不参加体力劳动,缺少锻炼,再加上无节制地吸食毒品。爷爷在知天命时(享年五十三岁),于一九五一年,祖国刚解放时,顺应天命早逝归西了。</b></p><p><b style="color: rgb(25, 25, 25);"> 家里人口多耕地少,又无其它的收入,日子过得紧巴窘困。五男二女一共七个孩子,就凭奶奶一个妇道人家,无论怎样地谋划也难以改变困境。后又因四子上山放羊,偶遇暴雨,不幸身亡。为生计全家人苦苦熬煎。</b></p><p><b style="color: rgb(25, 25, 25);"> 十指不一般。二叔自幼生性顽皮,不服管教,经常在外面惹事生非。使家里人感到既不安宁又无奈。后来,众人商量说,反正家里人口多,地又少。与其管不住,还不如让他出去学点艺,这对他本人日后的安居乐业也有好处。</b></p><p><b> 那是在一九三二年,二叔十七岁时,他自已也觉得再这样地在家里混下去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正好家里找亲戚帮忙,让他到呼市去学点艺。他便毅然决然地只身到了内蒙古呼市(呼和浩特)去学艺谋生。</b></p><p><b> 最初,让他学木匠。学了大约一年的时间后,他认为学这门技术眼时不适应自已。师傅按部就班地依旧常规办事,每天不是让拉大锯就是让干些与木匠毫无相关的杂碎活儿,真正让触及木匠技术活儿还不知在牛年马月呢。对于自已想急于求成,早日解决家庭困难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所以他便悄悄地溜走了。</b></p><p><b> 正值滴水成冰的隆冬,那塞外的冬天分外地冷。自已在走前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包括亲戚,所以他又不敢找亲戚明说。可这晚上到哪儿去休息呢?旅店是有,但那得花钱。学徒都是管饭没工钱。自已孤身一人,分文没有。天不绝人,他看见离毯铺不远的地方有一家炒制大豆(蚕豆)的泥炉子在室外。白天人家炒制大豆卖,晚上便关门,那个泥炉子就没人管了。二叔就到那儿,偎缩在泥炉旁边,靠泥炉的余热取暖。一阵儿背靠泥炉,一阵面贴泥炉地轮换着。面对漫漫寒夜,实再不好熬。无奈的举措,使二叔扮演了一个“爬大豆炉子”的角色。(当地人称,只有不谋正业游手好闲的人才爬大豆炉子)</b></p><p><b> 后来,还是被亲戚知道了。只好又让他去学做毛毯。但是他对制作加工毛毯毫无兴趣。不感兴趣的事勉强不下去,二叔就又不干了。</b></p><p><i style="font-size: 18px;"><u> 后来几经周折,终于在一家私人麻绳铺落下了脚。</u></i></p> <p> 所谓麻绳,就是利用一种叫亚麻的纤维皮制作的绳子。</p><p> 经过几年的勤学苦练,终于学成了。靠着制作各种绳子,不仅可以自食其力,也能为家里增加收入了。</p><p> 那时沒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呼和浩特距离大同,操近道走也有四百多里的路程,单程以最快速度走也得需要三、四天、</p> <p> 这一年,二叔准备回一趟家。一是想给家里送点钱,二是想回家看看。</p><p> 当时,呼和浩特的食用葫麻油很出名,恰恰在大同是缺货。所以二叔身上只留下些路上用的盘缠,用其余的钱买了两罐葫麻油,用扁担挑着往回送。</p><p> 这天,走着走着感觉有点累了,想坐下来歇一会儿。没想到坐了一会儿又打瞌睡了,就不由自主地躺下睡着了。</p><p>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觉脸上有异样地搔痒。睜开眼睛一看,大吃一惊,一只大灰狼正用尾巴来回地扫他的面部。二叔本能地一个毽子跃了起来,拿起扁担就赶打大灰狼。谁知那大灰狼並不畏惧,旁边还有两只狼在虎视眈眈地瞪着他。面对三只狼,二叔也顾不上害怕了。两手挥动扁担,扁担两头一头拴着一个葫油罐,像流星一样不停地砸向大灰狼。厮杀了一阵儿,面对正值年富力强的二叔,大灰狼可能觉得得不了逞,便领着另外的两只狼跑了。</p><p> 好险哪!望着渐渐远去的狼,二叔也瘫下了。望了一眼两只油罐,还哪有油罐,早破碎了。那油自然也没有了。心里好一阵难过,两罐葫麻油是一年的辛苦哪,白白地失去了。</p><p> 这时,二叔想起了以前曾听说过的狼在吃食躺着的人之前,先用尾巴扫人的面部进行试探,果真如此。随即二叔又理智地提醒自已,快走。这儿不是久留之地,谁知那几只狼还返不返回来,谁知还有没有另外的狼只来。就快步地走开了,索性连扁担也扔了。沒有了油还要扁担干什么。</p> <p> 二叔在呼和浩特的一家麻绳铺里干的得心应手,收入可观。比起在家里种地强了许多,大大地减轻了家里的负担。随后,他又将村里的李文金、李文科、杜贵三个年青人也介绍到了那里,並都在那儿成家立业。</p><p> 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料到国家在五八、五九两年的大跃进、大丰收后,一转眼就变成了六O年后连续三年的大旱灾、大困难。连续的粮食欠收,主食每月二十八斤粮,副食跟不上。在饥饿的危胁下,二叔和另外三个年青人干不下去了,要选择回家。听说村里可以挖野菜、摘树叶吃,还可以偷偷地挖急溜地种些土豆吃。填饱肚子要紧,顾不上什么长期工短期工了。要知道现在的这个麻绳厂巳不是当初来时的私人麻绳铺了,而是成了正宗的国营单位一一呼市麻绳厂。尽管厂里的领导和其他工人再三告劝其留下,但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回家。彻底地暴露了小农经济目光短浅的至命弱点。当他们几个人陸续地回到村里,村里人看到他们家家穿着打扮很不一般,都非常地羡慕。但都不明白,搁着城里的日子,搁着正式工的待遇不干,跑回村里干什么。别人想出出不去那是没办法的事。</p><p> 时间到了大集体年代。生产队利用村里有着众多的麻绳匠优势,搞起了副业。还别说,这个项目真选对了。那时,村里搞生产离不开使用绳子,尤其是在马车上,没有绳子就没有三套大马车。什么单三股、懒四股、套绳、撇绳、僵绳,粗细长短种类繁多。</p><p> 村里组织起了麻绳匠队伍,由二叔带头负责。轻车熟路,麻绳匠业务很快就火了起来。因为制作的麻绳质量特别好,所以水峪村的麻绳匠远近闻名。其业务越做越远,一年四季都有活干,为大队增加了不少的经济收入。随着业务的不断增加,大队又让二叔先后培养了数十名麻绳加工制作人员。不包括之前从呼和浩特回来的那三位,又培养了杜宪、杜太、杜茂、李有仁、李有荣、岳的财、岳长金、岳长义等。在承揽的活儿多时,分为二、三班人马同时出去干。</p><p> 二叔教人学艺,更教人守德。那时大队和大同市的生产资料公司签订了业务协议。生产资料公司看对了村里麻绳匠所做的麻绳质量,大队觉得为生产资料公司做业务即稳定又能增加集体收入。双方的具体协议是由生产资料公司提供亚麻,大队定期按亚麻纤维的重量交付产品。过去曾有的地方在加工按重量卖的麻制产品中,违规地掺入沙土,为的是多卖点钱。大队也有人提议那样适当地掺点沙土。二叔坚决反对干那种缺德的事,他主张一定要保证质量,保持信誉。不论何时何地都要一视同仁,一絲不苟,认真负责。十年里树不出一个品牌,一夜间可以毁掉全部声誉。</p><p> 我曾在加工现场见过,二叔将刚加工出来的懒四股绳立着竖起来,足有三、四米高地直立不倒,受到众人的喝彩。</p><p> 二叔和他的弟子们处得很好,他毫无保留地将技术全部教给大家,大家也都很遵重他。我从没见过二叔因弟子们的过失大声地斥责过,总是以身作则地言传身教。也总是一副和蔼慈祥的面孔。</p><p> 加工出绳子质量的好坏,除去每道工序的保质保量外,将收割下来的亚麻进行人为地腐质也很重要,这项工作都是二叔亲自负责。将亚麻放入一个大水泥坑中,加满水,隔几天翻一次,直至既要把最外面的一层绿皮去掉,又要保证里面纤维部分的完好时就捞了出来,待凉晒的干了,就把纤维麻剝下来。这个工作让别人去干,二叔不放心。</p><p> 我一到星期天,就想到二叔他们绕绳坯的地方去。想听二叔他们边绕绳坯边聊天,想看他们熟练自如的绕坯动作。</p> <p> 盘腿坐着,每人面前置一架木制纺坯车。一手握纤维坯线以转动纺车转动,一手捉纤维准备随时往另一只手中填送。必须保持坯线粗细的均匀。只见身子向前一合,就往纺车圆滚中送一圈坯线,身子向后一仰,往坯线中送一些纤维。动作优雅流畅,熬是好看。纺车有节奏地发出咔咔声,清脆悦耳,甚是好听。我一看就把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没个其他好去处,在这里看二叔和他的弟子们纺坯线,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p><p> 唯一不好的是室内空气浑浊。那些纤维里有尘土,地面也没条件硬化。他们中有的戴口罩,有的不戴。只见他们在休息抽烟时老吐痰,卫生条件差。</p><p> 最好看的要数传绳子的最后一关了。在平坦的场面上,六、七个人齐上阵,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主绞架由一个人操作,对面的副绞架有两个人操作。两头转动的方向相反,动作协调,但看样子很费劲。一次可以同时加工三根绳子。中间放一个跑车,上面压着适量的石头以增加重量。石头放的愈多,加工出的绳子愈紧凑。但也不能超出坯线的负荷,否则容易拉断。待把坯线绞的差不多时,将刻有螺旋槽的三个木瓜,用一根方铁窜着,同时置入坯绳中。只见绳子从木瓜的锥头徐徐一出,就是漂亮的成品麻绳了。看着很神奇。</p><p> 后来,市场上出现了尼龙纤维绳子</p><p>,以亚麻纤维制作的麻绳就渐渐地淡出了市场,二叔的麻绳匠生意也退出了人们的视野。说这话差不多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年青人根本就没见过那种传统的工艺,也就没见过我二叔的麻绳匠技术。</p><p> </p><p> </p> <h3>坯绳。</h3> <h3>纺坯架。</h3> <h3>绞绳架。</h3> <h3>成品麻绳。</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