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阅读与她相知，她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

知秋

我们已各自就位，在自己的天涯种植幸福；曾经失去的被找回，残破的获得补偿。时间，会一寸寸地把凡人的身躯烘成枯草色，但我们望向远方的眼睛内，那抹因梦想的力量而持续荡漾的烟波蓝将永远存在。

———读简媜

读《女儿红》，开篇的《四月裂帛》文字成精，汪洋恣肆，尽情展示着作者内心的波澜，把生命里的悲恸，私语，浪漫，幻化成绮丽的句子，捡拾起来，变为缝缝补补的百纳图。这就是简媜，一个早慧的台湾女子。

初识简媜，于2014年年底在北京经作家张小娴一次偶然的介绍认识，离开的时候简媜送给我她第一次出版的散文《水问》作为见面礼。

说实话，因忙于工作的缘故，这本书一直拖到2015年三月份才读。《水问》为简媜第一本书，以清纯的少女心怀叙说大学校园里外的人生幻化，笔触自然且富创造意蕴。《水问》共分六卷，始于《花诰》，终于《化音》。其中每卷以卷首语拈出主调，使整本书卷卷相续而合成总体，每一篇既是它自己的意义，也是全书的谜底。作者希望通过这样的设计，清晰地记录往日心灵的史迹。《水问》也被作者称为是自己的“断代史”。

刚一读《水问》就被文章段落吸引住。读到这样的句子:

“且守护这无源的川流，爱字不易写，但愿你湖心风纹，勾勒一笔一画。且让萍水相逢的，在湖畔栏杆拟下他们的约誓。且让相识相知的，用你的神话湘绣成他们的嫁纱。”

“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

在追问爱的年华里痴迷这样的句子，就像《水问》的序里最后一句:

“让《水问》是一滴问号之姿的水，请她随着河床日夜奔赴，奔到天与地泯、悲与喜无的地方，大海自会为她解答。”这是她最有灵气的年纪写出的文字。

看完以后，我写了一篇一万多字的博文读后感，但没有给她看过。过了一周，想不到简媜看过我的博文，在台北给我打来电话聊了四十多分钟，很是投缘，关系逐渐很是要好。

后来再读简媜的《只缘身在此山中》、《天涯海角》、《女儿红》，渐多了女性的视角，有了家庭，婚姻，怀乡，有了对悲伤和过往的释怀。

人说读简媜的文字逼格要高，节奏不能快，气氛不能坏，要围炉煮茗。而我只静下来读，像看惯了水墨和油画，突然看到一幅精美的苏绣，那些雀翎般的锦线在我雅白的心绸上经纬针刺，在我眼眸里花团锦簇。又像被一针针灸到了穴位，感知麻、痛后的畅通。

被《四月裂帛》惊艳，令人惊叹的金句层出不穷:

“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的绝版。”

“想必你了解，婚姻只是情爱之海的一叶方舟，如果我们愿意乘桴浮于海，何必贪恋短暂的晴朗——要纵浪就纵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爱一个人的文字，一定会对作者有一份温柔心。就如爱她的灵性，爱她的才气，爱她华丽而不造作，爱她灵动乖张又多情善感，爱她文字之外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读她的文也读她的心，知她很喜欢萧红。知她从小与山水为伴，对生活和自然的痴爱让人心惊，因此她描摹大自然时不懂节制才华，只释放她肆意的爱。

任何有灵性的作家，一生的作品就是他的心路。而读者也会伴随着自身的经历真正懂得某一时段的文字，所以阅读是与作者陪伴的成长。再遇妙而入心的句子只叫绝而不拍案，只会心微笑心里默默说，我懂！

简媜以散文知名，简媜的散文颇具古典文学的素养，传统浪漫的情怀，而又带着现代主义的虚无思想及后现代的解构观念。

读来一份心境的清明开朗，读来一份与天籁闲闲对答的意趣，读完仿佛口里含着一颗橄榄，回味悠长……

喜欢简媜的文字风格，她避开说教式的道理，以自己生命的感言，以大自然为同盟，借力发力，不入佛境而出禅意，频出性灵的妙语，用极文艺的手法精妙表达哲理。

她笔下摇曳恣纵，言人之所不言，但谨守纪律，轻易不逾越文法尺度，收敛之间看得出旺盛过人之血色，却始终维持着一种从容的学院气息。

了解简媜《空灵》是借诗词之旅，写人生意境，希望在她空灵的文笔中品读她参透的心路。

愿因阅读与她相知，愿她是我人生行路中一处清喜的水泽，走近她空灵如斯，寂寞如斯的文字和内心。

三月份在大理洱海陪妞妞防疫防控隔离期间，在一个雨后清凉的夜里读完《空灵》，超越期待的享受，那清丽有骨，犹如天籁又赋哲思的文字，是上天赋予一个女子玲珑剔透心，让她有洞穿世事的智慧，就像封页上对她的简评：

总于饭蔬饮水洞见生命底基，于寻常花草窥视天堂之钥。

《空灵》是简媜又一本散文集，是圆她台大中文系时一个关于诗词的梦。实质上是为古典山水诗写赏析，而她却奇思妙想让自己以“我”的身份灵思飘游，穿越唐宋，置身山水，用别具一格的抒情笔法完成了一趟徜徉于山间水湄的心灵之旅，让我们隔着岁月洪涛，浸入古典诗句中扣问生命。

【江雪】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就是这首我们孰之又熟的《江雪》，她的解读着实惊艳了我。依然是逸行于山水之间的“我”由这首诗而追问山水，鉴证“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千古箴言。

她说，山之仁，在于容纳参天古木，也褓抱任何愿意驻足的弱小生命，又愿意开放枝叶招待流浪的嘶蝉，迷路的啼鸟，沉默如一位仁者在希望与幻灭共生的人世上闭目养神。

水之智，在于从不眷恋过往，迂回于礁石，思索如何绕行，轻轻扬弃河道的顽石，只派一匹青苔教导他们水的含义，它不争不辩，不耽溺，不收藏过多身外之物，愿意承载落花飘絮，却不允许它们在河面上发芽。

就在明晰了山水的宿命后，“我”又聆听了一场山水的对话，山以洪钟形的绿意招呼，水回应以短笛。而我也窃听了这次对话，却似顿悟。

山问水，为何总是赶路，不眷顾万顷田地，一塘肥鱼，如果千江万川不汇聚为海，这世上的生灵岂不拥有更广阔的土地？家园和米粟？

水答：我不成全短暂的荣华，如果耽溺于小小的宅舍，在草舍鱼粮中慢慢耗尽血脉，谁来成全沧海，我更愿意海洋启示人们关于不可捉摸，无法猜测的生之奥秘。而幻灭是唯一能洗尽他们脸上的油脂，教他们做一个谦卑的人，做一个缄默的人。

中国人惯于从山水自然中参悟哲理。这场山水的对话，让我想起古琴悠扬中那段经典的《渔樵问答》，也是一场机锋时露的对答，渔樵则是以山水为根，人为本，论证事物相生相克，而后自得其乐。而这山水问答，却站在了大自然的高度俯瞰生命，洞悉生命中一生一灭的智慧。

“这世上，有多少繁荣的山，便有多少幻灭的海，有多少生的贪爱，便有多少死之恐惧。”

原来，我们一动一静的生命里，既有山的仁爱，也有水的幻灭，这仁爱使生命绵延，而幻灭让人懂得敬畏。所以当死亡袭击生命时，我们的肉体还给了山，眼泪归属于水。

夜已阑珊，读罢这篇文字，再看相依相伴多年的《唐诗》《宋词》，觉得惭愧。一直以热爱诗词自居，却何曾从那些清音古律中悟出这样的深意，古典文化的精髓要用智慧来读，更要用敬畏来诠释，才不辜负它们之所以成为经典而千年流传的意义，才能与不息的生命性灵撞击出绚烂的花火，此时的我，恍若初醒。

今夜我也跟随作者“我”去逸游一回，独对无声江流水，我亦自在垂钓人，抛出不丝之竿，却再也无需问答，只向山水问安。

今夜无月，清风温柔，我反复吟诵着《江雪》，轻畅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