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

四爷

我的初恋

新中农场广州知青 周 广

我仍記得她那一頭秀髮沐浴在金黄色晚霞裡的情景。那是一個橡胶花開的季節……在那正等候派信喧鬧的知青群中，她轉過頭來，瞬間，她那雙會勾魂的大眼睛和我相視，我感到心中一陣騷動……我的初戀故事就是如此開始的。

　　這姑娘的名字叫阿微，我一路懷着對她的幻想，走過了少年青澀的幾個寒暑，海南農場的繁重農活，我覺得不算甚麼，開會發言，我也能應付自如，可在她面前，我的舌頭就會打結，一瞥見她的背影，我就不知所措，魂遊太虛去了。當每晚夜色降臨，我就徘徊在她的窗前，痴痴地凝望着那昏黃的燈光，心中的衝動，差點兒令我像飛蛾一般，撲向那忽閃忽閃的燈火。當時那種痴狂，是多麼的熱烈和純真，那種揮之不去的痴狂，如今看來就像一場難以置信的夢。我知道當年的我受盡思念的煎熬，折騰着自己，但那時的我，卻實在深深地難以自拔。

每天我看着阿微從我的住所門前小路經過，我就情不自禁，神魂顛倒，而她總是表現得那麼含羞答答，活潑可愛。返回房間，我會回味剛才的邂逅，想到自己錯失良機，總叫我後悔不已。雖然如此，到了後來的一段日子，我還是感覺到她對我的痴情的寬容 。

「就維持在這若即若離的階段吧！」「就讓這騷騷癢癢的感覺繼續存在吧！」我已經很滿足了，因為當時的環境趨勢下，均對未達婚嫁年齡的知青有着諸多的種種限制和顧忌，即便是握一下對方的手都變成遥不可及的奢望……盡管我是怎樣熱切的期待着。

終於有一回，我在水井邊幸運地碰到一個機會……那是一個月光明媚的晚上，我正操縱着杠桿水桶在打水，阿微飄然而至，她含笑的眼睛看着我，當她低頭接水的時候，她散開的秀髮輕拂我的臉，幽幽的髮香，使我頭暈目眩，腳步浮浮，當我摇摇晃晃就要掉下井裡的那一刻，我捉住了阿微及時伸出的手，阿微看到我的窘態，禁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聽到她那開心又天真的笑聲，使我有點討厭自己腦海裡的想入非非。

不管怎樣，我對阿微的愛始終是單向的……我把信投在場部的信箱裡，寄給同隊的阿微 。熱情如火的語句，看來未能打動她的心，我每天期盼着她的回音，但總收不到她的片言只字。我曾幻想和她攜手走進深山，在那老樹藤上荡秋千，也希望和她坐在河邊，披着銀色月光抬頭數星星……愛情像霧又像花，它像狂風吹落的一朵花，掉進了我的心底深處，我多麼希望她說，她在心中留下一個位置，一直等我到永遠。

　　幾年後，她調到場部去當教師，我仍然不間斷給她寫信，終於有一天，我收到了她的回信，信中附有一張相片，相中的她右手捧住課本，左手提着两顆橡胶果實，她歪著頭，臉上露出一向的俏皮笑容。看見她的笑臉，我仿似又聽見她那吃吃的笑聲，我也跟着樂得開了懷……我馬上給她回信，信中熱切地描繪了，我對將來美麗的憧憬，但事以愿違，跟着她很少來信了，而且語氣也變得客氣多了。

　　她比我先回了城，後來，我也離開了農場，回城以後，我急不及待去拜訪阿微……是她母親應的門，微已經搬走了，她嫁給了一位大學生，聽說是她的青梅竹馬。「我原以為她寫信告訴你了。」她母親說。

在阿微最後一封信裡，她娓娓地解釋了我們只能做朋友的原因。現在回想起來，我是經過一段痛不欲生的掙扎，才勉強挺了過來。像阿微一樣，我也找到了另外一半，讓我懂得用深切的，永恆的承諾去愛，直到今天。

事隔多年之後，我又有了阿微的消息 , 她和丈夫生活美滿，她從同學那裡打探到我的近況，我們約了見面。

　　我感到好奇又興奮，最近幾年，我差不多忘記她了，一個早上她的突然來電使我憶起從前，見到她的真人，我吃了一惊，餐桌旁這位風韻猶存，年華漸老的婦人，就是我曾夢以求，渴望不已的微，就是那張生活照中的俏姑娘，美人兒嗎？

時間畢竟給了我們共同的話題，我們像老朋友般交談，很快地，我們彼此都忘不了農場裡的青葱歲月……「你還記得這個嗎？」她遞給我一張發黄的信紙，上面是我在生產隊寫給她的第一封信，我審視着那封充滿激情，寫得密密麻麻的信，仿似又回到那青春愛火燃燒的日子，又感到我用當年騷動的心，用顫抖的手在媒油燈下奮筆疾書。她看着我的臉，從我的手中奪過那封信，放回她的提包裡，生怕我會毀掉它似的。

　　我告訴她關於那張生活照的事，我如何愛不釋手，每晚都拿出來看它幾遍……「為了回城 ，我們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她說。「誰說的？」我反駁道 。「啊！姑娘，我的痴心，你的理智，不正是一個可愛的結合！」我們忘懷的笑聲惊動了鄰座。餘下的時間裡，我們再沒有正視對方，我想，我們從大家身上看到的，再不是以前青春年少的自已了。

　　在我們分別的時候，我緊緊握住了她主動伸出的手，在她上車之前，她轉過頭來對我說，「我們見面，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們的目光再次相遇，「我想謝謝你曾經那麼愛過我。」我們再次握手，然後她便離開了。

　　餐廳的橱窗裡，我的倒影正凝視著自己，那也是一個徐徐老去的人了，晚風吹起了我两鬓花白的頭髮，剛才阿微雙手的餘溫還在，我感到高興。在明亮的星月之下，周圍的景物都閃耀着夢幻般的光芒，以往美麗又遺憾的心情釋放了出來，我感到自然輕鬆多了，我的初戀像一粒塵埃，隱沒在空氣之中，正如滔滔的珠江河水，悄無聲色地流歸大海，永遠消逝遠去。我登上了公共汽車，車子慢慢地向沙園方向開去……

作者四十余年后回访老连队，故地重游，寻找青春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