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豇豆钱钱饭

梅占群芳

　　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又是一年花惊寒食，桃笑春风。清明前夕，老家捎来一捆绿茵茵的青葱，虽裹挟着泥土，但掩不住那略带微辣的葱香味。春天的葱叶子格外有味道，我捋一把冲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切碎，浓烈的香葱味直冲鼻孔，放点盐腌一会儿，再熬一锅绿豆稀饭，一家人稀饭就腌葱吃得津津有味。恍然间，我的思绪拉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在外婆家吃的那一碗豇豆钱钱饭。

那是秋天的一个周末，在城里读初中的我回家后，摘下军用黄挎包搁在炕头，趁着天色还早，便匆匆向外婆家跑去。我家与外婆家隔一个山峁，三五分钟便到。从小到大不知溜达过多少次，有时不知不觉就蹭到了外婆家门口。母亲常常嘱咐我们不要老往外婆家跑，可是每次都是身不由己。（那时外婆家生活拮据，但每次去了外婆总要搜翻点东西给我们吃。）

自从上了初中，只能到周末回家溜过去看一眼。绕过白家峁子一拐便来到外婆家脑畔上，就听到“啪啪啪”有节奏的打连架的声音。我走进院子喊了一声“外婆！”踏过铺满院子的谷穗，来到外婆身边。她看到我欣喜地面露笑容：“你回来了？吃饭了没？饿了吧？”随即她撂下手里的连架一边往窑里走一边说：“你不来我还真的忘记做饭了，你外爷背庄稼快回来了。我给咱做豇豆钱钱饭。”外婆麻利地揭开水瓮舀了几马勺水倒进大铁锅里，坐在灶火圪崂点火烧水，风箱呼踏呼踏的，像一首美妙的音乐。锅里的水“咝咝”响起时，外婆从罐子里抓了一把豇豆和钱钱，洗了洗放进锅里，这时锅里水已经大滚了，她又从泥囤里舀了多半瓷碗金黄的小米倒进去。外婆说：“这豇豆是今年秋里刚摘的，米也是前几天刚刚滚下的。”外婆一边说一边往灶火门口添柴禾，坚硬的长柠条在灶塘里火势很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通红的火光映照着外婆被太阳晒得略黑的脸庞。打谷场上的谷壳壳落在白色的头巾上煞是显眼。我执意要帮外婆烧火，于是外婆起身到空窑寻来了一把绿茵茵的葱叶，拣了拣，洗了洗，放在案板“噌噌噌”地切了一大堆，揽在红瓷盆里抓一把盐拌均匀。不一会儿，腌葱的味儿满屋子飘散。这时候，锅里饭烧了四五滚了，每烧一两滚外婆就叫我用木勺子在锅里搅几圈，说这样既可以看看饭的稠稀，又防止米沉在锅底粘糊。锅里的米在大火的催促下不断翻滚，冒浪，发出诱人的米香味儿来。外婆一边干活一边问我想家不？吃饱饭不？不经意间天色暗下来了，我忽然记起母亲叫我早点回来吃饭，于是我便向外婆告辞要走，但是外婆说：“饭已经快熟了，就这吃吧，吃完再回可！”这时外公也背着一麻袋洋芋回家了，他也执意让我吃完饭再走。我便老老实实地坐在炕棱上等着，铁锅边缕缕热气升腾，闻着那一股股豆香和米香裹挟在一起的熬粥味道，心里暖暖的，我越发觉得饿了。

这时候，外婆揭开锅盖，用木勺在锅里搅了几圈 ，挑起一颗豇豆尝了尝说：“豆子烂了，熟了！”说着便拿起瓷碗就给我舀了满满一大碗豇豆钱钱饭放在炕棱上，又把一碗腌葱搁在跟前。凑着让饭晾凉的功夫，我帮外婆把谷子摊收攒起来，用塑料布盖好。饭冷的差不多了，外婆喊我赶紧吃饭。我其实早就饿了，早等不得吃那一碗钱钱饭了。喝上一口，纯净的米香、豆香一起挑战我的味蕾，沙软的豇豆咬在齿间不舍得下咽，但是喉咙里直往下扯。外婆家熬的豇豆钱钱饭真的与众不同，且不说食材的好坏差别，单是他们住的这一处桃沟水质好，就是喝生水也有一股甜甜的味道，就像榆林的桃花水，熬的饭格外香甜可口。金黄的米粥稠稀正好，糊糊的，黏黏的，就着如翡翠一般咸咸的腌葱，喝一口钱钱饭就想就一筷子腌葱，就上一筷子腌葱就想美美喝上一口钱钱饭，似乎什么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一碗豇豆钱钱饭。不一会儿，一大碗豇豆钱钱饭下肚了，那叫一个热乎舒服，那叫一个淋漓痛快！

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难以奢望大鱼大肉的美食，但是就这粗茶淡饭让我难以忘怀，似乎在这以后的三十年几里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甜的一碗豇豆钱钱饭。它留给我一股甜甜的回忆，一幅温馨的画面，似一瓶醇甘美酒历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