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吉人:逸飞,你好吗?

卫雷力

<p>2005年4月10日,陈逸飞的猝然离世让许多人扼腕痛惜。至今十五年过去,陈逸飞的发小、旅美画家吕吉人曾在2015年为新民晚报“星期天夜光杯”独家撰写文章,回忆两人的深厚情谊,勾勒出一个为外人所不知的陈逸飞。今天,谨以此文再次纪念老同学陈逸飞逝世十五同年!</p> <p>一九七二年,同学们在陈逸飞(左三)宛平路结婚的新居合影,(左一)为旅美画家吕吉人。</p><p><br></p><p>吕吉人简介: 在美国以中国画获金奖的华人画家。师从贺天健,80年代中期留学美国,而后举办与参加过70余次个展、联展、艺术博览会、春季艺术沙龙等。9次获奖。20多件作品在佳士得、苏富比等拍卖公司拍卖。出版有《呂吉人画集》《东西水乡抒情——呂吉人风景画辑》《呂吉人的画》《呂吉人》《平江新图》《水绘之章》等。是画家陈逸飞老同学老朋友,两人情谊深厚。</p><p><br></p> <p>  【 逸飞,你好吗?】作者 吕吉人 </p><p> 发表于 2015.4.26.新民晚报(夜光杯)</p><p><br></p><p>阿飞(陈逸飞之雅号),到2015年4月10日,你匆匆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你好吗?在那边。</p><p><br></p><p>(一)</p><p><br></p><p>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是在1960年戴着红领巾进的上海美专预科,相交四十五年。因为你是初二考入预科,所以在100个同学中你是年龄最小,个头又是最矮的同学之一,不知何日,你突然蹿高了那么多。</p><p><br></p><p>当年美专在老师们尽心培育下校风勤奋踏实,大家都非常用功刻苦。晚上十点熄灯铃后,在大素描教室内“加班”的不在少数。记得有个晚上你没按时回宿舍,有好事者将一个写生用的头骨藏在你的被窝里,把摸黑轻轻回到临窗上铺睡觉的你吓得惊叫,至今仍是一个经典的趣谈。</p><p><br></p><p>1963年的预科毕业创作是在苏州光福体验生活、收集素材,决定题材、绘制草图的。由于历史原因,当时的创作对于“出路”很是重要,因此就有成“龙”成“虫”一说。你画的《送公粮》非常突出,受苏联《星火》杂志插图印刷质量之影响,那是张银灰色调子却又不失明亮的水粉画创作,至今我记忆犹新。</p><p><br></p><p>由于同样的历史原因,预科毕业后的前途未卜。你、我及劼音均有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打算,后来因我们18位同学直升大学部而作罢。这也许是你第一次的导演梦吧。</p><p><br></p><p>我忘了是1964年的“五一”还是”十一”学校的庆祝联欢会,以话剧组为主,我们策划排演了一曲朗诵、造型、音乐、歌舞节目《东方红》。你是总导演,我也有幸参与,因为我是组长嘛。令人惊奇的是我们的节目与那著名的大型歌舞剧《东方红》在内容形式上竟然如出一辙!这次应该是你导演生涯的第一次练手吧。</p><p><br></p><p>我家的亭子间是我的私人空间,也是你及同学们的聚会场所,我们戏称“单革会”(单身革命委员会)。经常边喝水边吃加应子、香葡萄边海聊。说着笑着闹着,当然也会有人哭着……(现在想想,我们这帮同学还真够哥们!否则在那非常年代,光“单革会”三个字就是了不得的罪名了!)连我们的爸妈都直呼我们间的绰号。你的孝顺也都有目共睹,曾亲见你力劝你父亲戒烟酒;你为生病的母亲陪夜,甚至用药等都非常上心!</p><p><br></p><p>你做任何事都极其顶真。我也领教过。有次为了某事需找某同学朋友的朋友帮忙,去同学家未遇(那时可没电话),咱俩就坐在人行道的街沿上、路灯下,聊了很多的悄悄话。夜深了,那同学回来见到我们既吃惊又感动。同样,你和景山创作《占领总统府》时,任何细节道具均有实物写生。包括你之后的所有创作,连打轮廓都是一丝不苟,这就是你行事做人的一贯作风!</p> (1963年,上海美专预科学生在苏州光福进行毕业创作)<br><br>(二)<br><br>1968年我分配到上海电扇厂,因绘画结识了隔壁中华印刷厂的汪铁。1970年左右你与葆元、永强等在《解放日报》创作黑白水粉画《红色娘子军》,我陪汪铁骑自行车去了你们的创作点,之后我们常在汪家画速写素描,由此引出了一段“上海素描运动”。这批素描有朋友翻拍了照片而流传全国,影响了一大批年轻人。我因某种原因后期无法参加,却已不经意间做了“红娘”,促成了当年美术界的重大事件。<br><br>我俩常聚,你最爱喝当年的酸牛奶最爱吃红房子西菜馆的红烩牛尾等。有次我还把谢之光老师画的扇子忘在了餐桌上,赶回去发现还在那里!扇面画的是白菜辣椒,红辣椒是谢老直接将锡管硃膘轻挤轻抹而成,我非常喜欢。后来你有需要问我要了去,不知此扇等物现在何处?前几年我与明明回沪,特意去红房子点了红烩牛尾,却滋味不再!<br><br>你要结婚了,我问你要我送什么,你想了想说,送我几双袜子吧。我们就在淮海路以前的艺宫文具店隔壁夹弄里的袜子店买的。结婚那天,我们一帮同学在你宛平路的家里热闹了一番,有个同学醉了,在卫生间吐了,却没人承认,至今还是悬案呢。<br><br>我要结婚了,你送了幅井冈山的风景写生。我弟弟很喜爱此画,特临摹了一张。后来有朋友结婚,你让我把画借给他挂挂。最后不知挂到谁家去了。幸好现在还能在我弟弟家看到此画的仿品而不胜唏嘘。由此你常说欠我一张画,但以你的画价我还敢开这个口吗?<br><br>有一年阿尔巴尼亚油画家代表团访华,你作为上海美术界代表陪同他们写生作画,你特意向我借件我定做的毛涤外套,结果不小心沾上了颜料,不好意思告诉我,自己洗干净了还我。多年后我也到了美国,无意中你才告诉了我。<br><br>1979年底,因没有争取到公费名额,所以你敢为人先,准备赴美自费留学。那时留学必须有海外亲友的经济担保,你托了香港朋友作了担保(他有家电子手表厂,所以你戴着当时极稀罕的黑色电子表,)联系好学校,按规定,揣着30美元经港赴美。在港期间,由那朋友太太介绍,为一些明星与太太画了肖像画,这批画多数是应她们的要求,为身着民国服饰的“仕女图”。这也许就是你后来创作“古典仕女系列”的一次实践吧。我有亲戚也曾请你画过一幅。她突然去世后,我打听过此画,竟因其家人在争遗产而不知所终! <p>(大约1992年,本文作者吕吉人全家与陈逸飞、黄英浩在纽约)</p><p><br></p><p><br></p><p>(三)</p><p><br></p><p>对朋友你永远是那么热心,乐于助人。那时我也在办出国留学,当你得知我收到美国北卡大学入学通知时立即写信给我,建议在纽约上学,相互有照应,并为我办了纽约学校的申请。(如果当初去北卡上了学,我的艺术道路将完全不一样了!)并且在我到达美国的第二天就把我从新泽西的亲戚家接到了你的住处。据我知道,你至少帮七八位朋友办了学校的申请,也帮助了不少各类朋友。(你也为我此亲戚夫妇画了幅肖像,他们逝世后也不知下落了!)</p><p><br></p><p>你读研时,经室友介绍曾在著名的艺术品修复公司油画部门修过一年油画,这段特殊经历对你的艺术创作有极大的帮助。你把我也介绍进了这家公司,我在纸上部门前后做了五年的修复,接触了数千幅名画,是我艺术生涯中极其重要的经历!</p><p><br></p><p>我自游意归后,开始画威尼斯风光。你知道后兴致勃勃地来我家看画,你去过威尼斯,所以很有感觉,也激发了你威尼斯系列的创作,还让我去你当时在百老汇街SOHO的工作室看画,要我提意见。(劼音告诉我,有次某活动中,你从口袋中摸出张画有小构图的纸请劼音提意见。)你也曾给我的画提过不少中肯的意见建议。我们之间尚保留着学生时期纯真的一面!</p><p><br></p><p>你在纽约的时候,我常会来你工作室,所以亲见了最早的“水彩时期”、“双桥”的诞生、“江南水乡”、“音乐”、“人体”、“威尼斯”、“古典仕女”、“上海旧梦”、“西藏”等各个系列的创作,目睹了你不甘于现状勇于探索创新的过程。我还荣幸地出席了你《双桥》联合国邮票首日封的首发式,那种骄傲并非你一个人的!</p><p><br></p><p>闭上眼还能想起你用狼毫油画笔,小指轻抵画布,细心收拾,有时再用手指一抹,然后退后,眯起眼睛,边看边得意地问“灵伐!”在我们说笑后你爽朗的笑声,如犹在耳,就在眼前!市面上仿你的画不少,总差“一口气”,因为画画最终就是画修养呀!至于坊间流传你运用“高科技”手法作画,实在令人哭笑不得矣。</p><p><br></p><p>咱们俩家走动还挺多的,孩子们工作之前,你儿子我儿子经常玩在一起,尤其是节假日还常住我家。他们学的同一专业,所以曾由同一朋友推荐在同一金融公司实习,毕业后还一起参加了CFA的考试。现在他俩都已事业有成家庭幸福。回想起当年那些还是非常温馨的。</p> 1998年,陈逸飞(右)与黄永玉(中)、本文作者合影于作者的义拍作品展<br><br><br>(四)<br>你的《黄金岁月》在香港佳士得拍卖,我恰好在香港开画展,所以那天就坐在你身边。当拍到超过一百万时,台湾藏家黄某突然站了起来,双手叉腰,环视全场,一副谁与吾争、志在必得之势。果然其他藏家不再与其竞价。最后好像是一百二十多万港币成交,否则应会拍得更高。 <br>1997年你结束了上海博物馆的画展后要去中国美术馆开画展,正好我回沪,就与春彦一起陪同赴京。再次见识你顶真的工作态度。画展是玛勃洛画廊主办,还请了公关公司策划,但毕竟那时外国画廊对国内情况不甚了解,而公关公司对大型画展仅是首次。所以事无巨细,你都亲力亲为!开幕式那天贵宾云集、热闹非凡。成功、忙碌的人大会堂的晚宴后,你又被一帮明星朋友拉去应酬,回到北京饭店贵宾楼已过半夜,你还兴奋地把我哥俩拖起来聊了好久。第二天没吃早饭就赶去签名售书,热情的观众让你午饭也没时间吃,只喝了几瓶养乐多,还是我把你“救出重围”。所以你的成功是有原因的!我还和你开玩笑说你该改名为“包龙图”,你问为啥?我说你做任何事必定保证弄大(上海话的“大”与“图”的音相近)!我还说你是“功夫在画外”,虽不太中听,却说明你的营销意识远远地走在了前面。还难忘那个记者招待会上,见招拆招、游刃有余,大有外交部发言人之招势。 <p>(2013年,本文作者吕吉人创作《亦是双桥》以纪念曾亲见逸飞创作周庄双桥之过程)</p><p><br></p><p>(五)</p><p>你有两部影片我曾到片场参观过。那种认真甚至较真的精神实在让我佩服。拍摄《海上旧梦》时,我刚到上海就被你接去,住在了南京西路某无线电元件厂招待所你们的摄制组里,还用摄制组的车去了一趟你的第二故乡周庄。</p><p><br></p><p>自倡导大美术之理念后你越来越忙,还有时间画画吗?仿佛又看到了学生时代那个用功卖力的你,只要一有时间,甚至几个小时,甚至晚上,你都在田子坊的大画室作画,往往半夜,精力之旺盛让人羡慕!你还弄了个电窑,绘制了一批精美的陶瓷艺术品。你还重拾毛笔宣纸(记得否,刚到美国时我俩还一起涂过国画呐)。创作了一批与众不同的中国画。我打趣说你该留口饭给我们吃吃呀。</p><p><br></p><p>2004年我在中国美术馆办画展,你有事正在北京,你获悉后不声不响地来了,给了我大大的惊喜与感动!晚上还请我与你朋友们共进晚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然是咱俩最后一次的见面啊!</p><p><br></p><p>十年前,噩耗传来,我们在纽约的同学、朋友都惊呆了!我三天没出门!不知是否老天爷的安排,两个月前订的机票竟然就在你大殓那天,可是谁知飞机误点!刚下飞机就接到弟弟电话,追悼会快结束了!第二天我去了那刚装修布置好还没入住,仅在春节时放了次鞭炮的浦东新居灵堂前,独自静坐了半个小时。阿飞,你走得太早太突然了!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哪!往事历历在目,心好痛!好痛!参加了下葬典礼、观赏了你最后的一幅“画”,用生命制作的电影《理发师》,默默地说了声再见!</p><p><br></p><p>最近我创作了一幅苏州平江路系列的《亦是双桥》,遥寄永远的思念!怀念你那一生的精彩!</p><p><br></p><p>逸飞,你还好吗?我仿佛听到你用那拖着长音的习惯用语回答:”好……的!好……的!”</p><p><br></p><p>(逸飞逝世十周年前夕写于纽约·吕吉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