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宜缓归

王晨清

每个人都应有自己的花语，匆匆那年，桃花谢了牡丹红，如今，历经千帆，牡丹依旧笑东风。终于，再次与你相遇，在这春的阑珊，在故园，在现世，在梦中…… ——题记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春风几度，又到了牡丹吐芳的日子，穿越一千两百年的诗情，诗豪梦得用如椽巨笔，绘尽牡丹娇容。 每个人都应有一朵绽放在童年的花，我记忆的天空，总是要有牡丹的渲染，这春才来得安泰。 我的故乡在寥廓的淮北平原，这里的春总是不早不晚，不疾不缓，从冬的深处姗姗而来。 当江南的迎春花开过，当西北河开的冰凌流过，微醺的东南风里，故乡的泡桐率先从睡梦中醒来，喇叭样水红色的花缀满枝头，衬托着老干皲裂的黛褐，如诗，如画，似歌，一树树，一簇簇，一层层，云蒸霞蔚，璀璨欲燃，拾一朵能掐出水，放嘴边能吹出调，扎辫上能羡煞人，芬芳馥郁，香飘十里。 飞红掠地送春忙，仿佛是大戏的开场，几番春雨后，当泡桐花零落成尘，前夜还是满园蓓蕾的牡丹，遽然怒放，势不可当。 独步田园，在不经意的一瞥里，在白昼滑向黑夜的刹那间，在暮归老农“这花麻麻地炫啊”的赞叹中，牡丹花从幕后高调走上台前，噗嗤嗤笑开了一园又一园。硕大的花朵，绽放平野，仙气飘飘，总让人想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之类的句子来。 牡丹花开，正是园子里蒜苗拔薹的节骨眼。青黄不接时，蒜薹一季的丰收，是上半年农家主要的经济来源，柴米油盐酱醋茶，连同孩子的春季学费，全靠着这份收入支撑。 这时的蒜薹最需要水，大人们会用园地水井边杠杆样的挑子，轻松地汲出幽深的井水，顺势一送，清澈的泉水便像甘甜的乳汁，沿着菜畦流向前方，滋润着沟沟垄垄的禾苗。 白天大田耕作，浇灌菜园的零活往往放在收工后，有时从夕阳西下开始，有时从月上柳梢进园，于是，天边夕阳流金的绚烂，远方皓月东升的梦幻，四野草木拔节的繁闹，生动了那年那岁那月温馨的星天。 父辈们都是老把事，忙着汲水；娃儿们全程小跟班，司职看水，不让调皮的水偷偷串门到别家的菜畦。 有时，趁大人歇息，小孩儿就迫不及待地手握汲水的木杆练上两把。 圆月当空，草虫奏鸣，空旷幽远。 “叮叮当，咣咣啷” 汲水桶刚触及水面，麻节棍似的小胳膊没了劲，空空荡荡的桶一路磕碰着井壁，晃晃悠悠不听使唤地被水挑横木杆后端的大石头翘上井来。 大人看着只是笑，不苛责也不鼓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有的是时间，他们自顾自的抽着长长的旱烟，也许他们心里在暗暗地说:小子，生活处处有磕绊，学着点…… 浇过菜畦，还有力气，就浇灌旁边的牡丹，刚喝饱水的牡丹花开得愈盛，明晃晃的耀眼睛，即使在月光下，你依然能看到片片花瓣粉嫩光洁，摸一摸丝滑柔软，嗅一嗅清香迷远。 收工了，带着劳作后一身的疲倦，大人走远了，小孩儿便故意落在后面，倒在牡丹丛下，看月亮。 春天里，向晚的风酥酥软软，清清爽爽地吹过，银白的月光簌簌地洒落，牡丹园成了微波荡漾的海洋。像是潜入海底，透过翩翩飞舞的萼片看月亮，月光朦朦胧胧，隐隐约约，闪闪烁烁，像梦里才会有的画，又像天宫的仙乐，缥缥缈缈醉你的耳朵。 那一刻，陶醉其间，辨不清哪是云，哪是影，哪是花，哪是月，仿佛它们已融为一汪澄明的皎洁，像泉水般清澈，清清凉凉，丝丝绵绵。 那一刻，眼前云霞明灭，耳畔溪流淙淙，心中花影摇曳，万物归心，如尘似雾，如画如乐，整个人仿佛置身云端…… 那一刻，幼小的心灵仿佛从苦难的门隙，窥视到生活中从未见过的一束亮光，这束光如此绚烂，如此令人心醉神迷。 直到听得大人回寻的呼唤，才蓦地惊醒，恍惚间，似乎一颗心从云端跌落，又似乎一颗心已遗落云端…… 这份童年少有的慰藉啊！ 虽然美好可望却难即，一如昙花一现的短暂，然，那牡丹丛下遗落在云端的纯真梦，却总闪烁在高远的星天，不休不眠，指引我一路向前，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至不惑，心存善念，不惧不止…… 牡丹花开出旧栏，清明几回再来看。主人不在花长在，可忆星辉与流年。 童年是无虑的，童年也是幻想的，童年一日一日不见了踪迹。离家总比回家长，在淡淡的忧伤的岁月歌谣中，回眸归途，已难以企及儿时的天际线…… 开时不解花如世，落后始知幻如身。 故园是否依旧?陌上花开是否依旧??那曾携我逸兴上青云的满园牡丹，是否依旧??? 也许，那片海早已不在；也许，她们依旧凭栏祈盼；抑或她们早已在百转千回的劫渡里，化作心灵深处柔软的天使吻痕，让人即使跌落尘埃，依然能在花香氤氲中看到，看到云端那线星天。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