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留香魂在人间

文心雕龙

　　入春以来，院子里的花像是私下里串通好了，排着队一拨一拨地竞相开放，将偌大的院区装扮得五颜六色、春意盎然。

　　在众香国中，首先绽放的当数腊梅了。春天的序幕尚未拉开，天空还飘着雪花，腊梅就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冰雪下面蠢蠢欲动。

　　当北方的第一缕春风轻轻地划过原野，邻家的腊梅便悄然绽放了。那鹅黄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幽香，竟引来早醒的蜂蝶随香起舞。看着那些轻灵的身影，听着耳旁嗡嗡的翅膀扇动的声音，说实在的，我的心中竟涌出几分担忧，万一来一场倒春寒，这些小家伙们能否撑得过去？

　　不知不觉中，玉兰便铺天盖地地亮相了。我们院子里的玉兰主要分红、黄、白三种花色，白的居多，其次为红，黄的最少，估计也就几棵吧。头一天晚上散步，便隐隐发现有些玉兰的花苞已经开始绽裂，尤其是靠阳面的。第二天早上起来，便见许许多多的玉兰轰然绽放了。那情景，很容易教人联想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丽场面。

　　我喜欢白玉兰的冰肌若脂，静若处子；也喜欢红玉兰的热情奔放、如火如荼。难怪北京潭柘寺毗卢阁旁的“红白双乔”是那样的风华绝代，四百年来不知吸引了多少骚人墨客、才子佳人前去观赏。想一想，花开的季节，随好友在二乔旁倚阑品茶，微风轻送，幽香暗袭，当是人生最惬意之事。

　　玉兰正洋洋洒洒、一展芳姿，那边厢的杏花也迫不及待、粉墨登场了。杏花一开，顿觉春天真的来临了。我前段时间学填过一首词《清平乐·春江暮酒》，描写的正是杏花初开的情景：“春风浩荡，花卷千重浪。彩蝶翻飞云鸟唱，老燕又回旧巷。小桥流水依依，夕阳暮霭迟迟。江上青梅煮酒，万家灯火迷离。”

　　记得有一年，也是这个时节，我和夫人去杭州参加朋友孩子的婚礼。午饭过后，微醺浅醉，与夫人携手畅游西湖，那种感觉竟是那般美妙，不知道是我醉了还是西湖醉了。那一刻，心灵完全释放出来，融入进山水之间，荡漾在人间天堂，无论是夕阳晚照，还是三潭印月；无论是长亭断桥，还是西湖印象，都已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今生今世，挥之不去。我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陪夫人再顾杭州，再游西湖。当然，也要在杏花盛开的季节，也要微醺浅醉后再踏断桥···

　　春天的气息不仅仅刻在玉兰和杏花上，也写在名不见经传的野花上。你若仔细观察，在房子的四周，在小区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发现许许多多的小花，或黄、或紫；或浅、或深。它们不紧不慢，随风摇曳，默默地吟唱着春天的故事。

　　终于，海棠也觉醒了。海棠的美有别于其它的花。海棠花开的时候，树上已长出绿叶，绿叶青嫩，与花蕾相映成趣，别有一番滋味在枝头。苏东坡曾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海棠诗句：“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读着这首千古绝句，心中跃然浮现出一副美丽动人的情景：袅袅的东风吹动了淡淡的云彩，露出了月亮，月光也是淡淡的。花朵的香气融在朦胧的雾里，而月亮已经移过了院中的回廊。由于只是害怕在这深夜时分，花儿就会睡去，因此燃着高高的蜡烛，不肯错过欣赏这海棠盛开的时机···

　　丁香花也在一个月圆的夜晚睡醒了。如银的月光下，丁香花美目流盼，欲言又止。她静静地凝视着霓虹世界，微风吹来，散发着阵阵迷人的芳香。那香气沁人心脾，梦中人闻了，不知又要做多少好梦。

　　众香之中，最娇艳的莫过桃花了。阳春三月，十里桃花，不知燃爆多少才子佳人。相信你一定记得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你也记得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你还记得黄庭坚的《寄黄几复》：“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你肯定忘不了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你也忘不了戴叔伦的《兰溪棹歌》：“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

　　这些优美的诗句把我们带入了一个又一个远古鲜活的故事中，这些故事或哀伤、或凄婉；或清丽、或浪漫。而故事的背景却是清一色的桃花！

　　桃花盛开的季节，樱花也不甘落后。谈到樱花，或许有人会说它是从日本泊来的。其实不然！据文献资料考证，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樱花已在中国宫苑内栽培。唐朝时樱花已普遍出现在私家庭院。当时万国来朝，日本朝拜者将樱花带回了东瀛，因樱花象征热烈、纯洁、高尚，被日本尊为国花。

　　樱花的确很美。白居易诗云：“亦知官舍非吾宅，且掘山樱满院栽，上佐近来多五考，少应四度见花开。”

南宋时期，王僧达亦有诗曰：“初樱动时艳，擅藻灼辉芳，缃叶未开蕾，红花已发光。”

　　除了腊梅、玉兰、杏花、海棠、丁香、碧桃、樱花，我还喜欢一种非常独特的花。这种花往往从树的躯干上直接冒了出来，像极了女人身上的花饰，一蓬蓬，一簇簇，与躯干形成鲜明反差，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美感。它就是紫荆花！

　　在诸多赞美紫荆花的诗句中，我独喜宋代韦骧的《紫荆花》：“紫艳暮春庭，少陵诗思清。老蛟蟠曲干，丹矿缀繁英。花谱元无品，春工别有情。不随桃李色，俗眼莫相轻。”我对紫荆花的感觉，一如老韦同志的这首五律。

　　春天年年不期而至，花儿年年不期而遇。遗憾的是，往年的春天，我多半会在外地奔波，归来时往往已是落红遍地。今年的春天因疫情久宅家中，我终于有时间去尽情地欣赏院子里的每一种鲜花，用心去品味她们的绝代风华和与众不同。春天很快就会过去，花儿也很快就会凋谢。我可不想学林妹妹那样多愁善感，顾影自怜。与其伤心葬花，不如在她们消逝之前，用镜头记录下她们的芳踪靓影，用文字追述她们曾经的绚丽多姿。不求花儿千日好，但留香魂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