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大明宫词》赏析

墨渊

　　时隔多年，再观李少红执导的《大明宫词》感觉依然是一部不可复制、不可多得的经典剧目，与以往历史剧目不同的是，剧情的开始就是以太平公主的自述拉开了帷幕：

唐显庆四年，我生于大明宫的正殿上。我的出生终止了长安城持续数月的淫雨，母亲常说：我有一张同太阳一般明媚的面孔。。。。。。在皇宫深处，皇后武则天却被比天气还阴晦的心情笼罩，她已经怀胎十二个月而无法临盆，长安城被连绵的阴雨笼罩，人们说这预示着上天将赐予大唐一个美丽绝伦的公主。这使她深信多年前因权力斗争而被自己扼杀在襁褓中的女儿又回来了，她无数次在佛像前祈求女儿的谅解和宽恕。当唐军将士大胜突厥的喜讯传来，公主终于降生在朝堂之上。这奇异的经历使高宗皇帝李治认定女儿的降世为天下带来了好运，当场赐名——太平公主。由此，一个女人瑰丽而坎坷的人生开始了。也正式的开启了两个女人间的爱恨情仇。

　　武则天从太平降世就对她倾注了特殊的关怀和宠爱。当哥哥们在权力的阴影和母亲的威严下战战兢兢生活的时候，太平却体验着皇室所能给予一个女人的全部荣耀、美好和高傲，她一生的悲剧也就在这幸福的童年中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十四岁的太平第一次出宫就在上元灯节的假面狂欢之夜邂逅英俊武士薛绍，立即坠入少女的初恋。武则天出于对女儿的溺爱，掩盖薛绍已婚的事实，暗中赐死薛绍的结发妻子惠娘。经过几年痛苦的婚姻生活，薛绍怀着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决心以及对太平不可抗拒的尊敬和好感迎向太平手中的利剑。薛绍之死令真相大白，太平第一次意识到权力的可怕和母亲的专横。在此期间，大哥弘意外死亡、二哥贤被逐、三哥显被废，这一系列的事件，加深着太平与武则天的误解，长达数年的冷战开始了。为了对抗母亲，太平违背圣意嫁给了善良、鲁钝而无能的武攸嗣，武则天不但不恼，反而降旨赐予她权力：随时随地可以休夫。太平开始痛恨自己生在帝王之家。武攸嗣因研制春药有功得到武则天的宠信，也因为春药的缘故发生意外婚外情，自觉有愧于太平，畏罪自杀。

两次婚姻的失败，使太平心灰意冷，她把全部精力转移到皇朝的政务之上。她曾被母亲的博大胸襟和济世情怀所感动，帮助武则天力排众议，使之成为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太平还以自己的智慧结束了恶梦般的酷吏制度，武则天为此封她为监国大公主。

　　由于太平过于注重感情使得她难以应付政治斗争的冷酷和险恶，她的政治生涯受到巨大挫折。这时，一个长相酷似薛绍的男人——张易之闯入了她的心，并且使她对爱情的纯真信念产生动遥，洞察一切的武则天识破了张易之利用女人来满足个人膨胀私欲的真实目的，施计谋将张易之从太平身边带走。太平的内心自此对爱情关闭。一生中的三个男人，都死于她手，她想爱，可是，她，得不到爱。

覆盖并贯穿于《大明宫词》全剧的主线——血腥杀戮的政治阴霾，因为皮影戏《采桑女》片段巧妙安插，如一束喷薄而出的耀眼阳光，而不再给人如穿冰窟过度阴冷的感觉。迎面而来的“一江春水，满溪桃花，如黛青山”——似乎恢复了早已被异化了的人的天然属性。《采桑女》脱胎于血腥杀戮同时又超越了血腥杀戮，展现了清洁宁静的平和世界，让人想摆脱远离纷繁冗沉的争权夺利和血腥杀戮。将两者拉开之后进行对比的效果自然地彰显出剧作者的审美取向，即怨恨为盛唐繁华所掩盖的血腥杀戮，又渴求宁静自然和谐的和平生活。而略带沙哑沧桑的旁白及配音，浓郁如血，凄美四溢，感人至深。

　　剧情穿插的皮影对白更像是一种隐含深刻的寓意：

女：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凑凑抖动，如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轻拂悠悠碧水，搅乱了苦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讯。。。。。。

男：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为了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为了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衣锦还乡。又遇上这故人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都没有丝毫改变，也不知我新婚一个月就别离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来的是谁家女子，生得满面春光，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女：这位将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道路直通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生溅起我满身污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我的错误？

男：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你蓬松的秀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头畜生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

女: 快快走远点吧，你这轻浮的汉子，你可知调戏的是怎样多情的一个女子？她为了只见过一面的丈夫，已经虚掷三年，把锦绣青春都抛入无尽的苦等，把少女柔情都交付了夜夜空梦。快快走远点吧，你这邪恶的使臣，当空虚与幽怨已经把她击倒，你就想为堕落再加一把力，把她的贞洁彻底摧毁。你这样做不怕遭到上天的报应。。。。。。

男：上天只报应痴愚的蠢人，我已连遭三年的报应。为了有名无实的妻子，为了虚枉的利禄功名。看这满目春光，看这比春光还要柔媚千倍的姑娘，想起长安三年的凄风苦雨，恰如在地狱深渊里爬行。看野花缠绕，看野蝶双双追逐，只为了凌虚中那点点转瞬依恋，春光一过，它似就陷入那命定中永远的黑暗。人生怎能逃出同样的宿命。

女：快快住嘴吧，你这大胆的罪人，你虽貌似天神，心却比铁石还要坚硬，双目比天地还要幽深。看鲜花缠绵，我比它们还要柔弱；看野蝶迎风飞舞，我比它们还要纷忙迷乱。看在上天的份上，别再开启你那饱满生动的双唇，哪怕再有一丝你那呼吸间的微风，我也要跌入你的深渊，快快走远吧，别再把我这个可怜的女子纠缠。。。。。

男：看野花缠绵，我比它们还要渴望缠绵；看野蝶迎风飞舞，我的心也同样为你纷忙迷乱。任什么衣锦还乡，任什么荣耀故里，任什么结发夫妻，任什么神明责罚。它们加起来也抵不上你的娇躯轻轻一颤。随我远行吧，离开这满目伤心的地方，它让你我双双经受磨难，随我走吧。。。。。。

剧中大段的独白，对话，抒情，比喻，修饰，确实吸收了莎翁的剧本风格。就像这个皮影戏的插入，也如《王子复仇记》一样，乃戏中之戏。皮影戏的演出，在不同场合和心境中由高宗李治、贺兰氏、中宗李显、太平以及李隆基轮番上演，该戏，写一个回乡的男子，意外邂逅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男子顿时发起攻势，愿意为女子舍弃一切，与其远走他乡。。。。。。剧词优美，比喻恰当，运用了传统中的以蝴蝶喻情侣的手法，两人一问一答，既写出了男子的大胆，感情的炙热，也写出了女子的痛苦，迷茫，她害怕貌似天神的帅哥双唇中呼出的甜蜜微风，她观察男子是那么的细致，虽碍于贞洁的虚名，但她已坠入了可怕的爱情，宁做野蝴蝶，双宿双栖，也不愿做花瓶。看，品，想，剧中的男子、女子的心态，被描摹的那么细腻与真实。

　　高宗李治，身为九五至尊，他的婚姻幸福么，他爱媚娘，然而，媚娘却热衷于政治，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得到真爱，归亚蕾对武则天的演绎诠释是到位的，她的政治野心、治国理念，对权力与群臣的掌控和驾驭不单是那种外在的霸气果决，还有内敛隐忍。不动声色的杀伐才更加可怕、更加的让人心惊胆战，在李治为她举行的封后大典上，她打破常规别出心裁地在肃仪门城楼上、在李治欣赏的目光里，在等待进殿朝贺的文武官员和别国使臣惊愕兴奋的眼神中她凤冠冕服姿容姝绝，站在城楼上而不是大殿中接受封后的朝贺，这足以惊世骇俗的举动隐约昭告了她的时代的来临！在几千年的历史沉淀中，武则天无疑是个非常出色的女权者和政治家，但她在至高的位置上无法平衡和维系夫妻、母子、母女间的亲情。她迷恋的是君临天下，万众之上的感觉，她喜欢俯视匍匐在她脚下的臣民，她更愿意听到自己嘹亮威严的声音如展翅的云雀穿透回响在广袤的白鹿原和空旷的大殿之上，那些她爱过的夫君、子女、宠信过的臣僚、男宠在她光芒万丈的生涯中都如过眼烟云，但她的内心是孤独的，每每到深夜，在太极殿那个难以抹灭的噩梦总会实时出现：她在象征皇权顶峰的大殿台阶上艰难而又执着的攀登着，不时回头看着像浮云一样游荡在眼前忽远忽近的面孔，有丈夫李治，诸皇子以及王皇后、萧淑妃、长孙无忌、上官仪。。。。那些面孔支离破碎而又模糊遥远，使她常常在惊悚的梦魇中惊醒，那梦在一声声凄厉的猫叫声中带着梦悸的光泽，令她惊恐，这时候，她已经不是威仪八方的则天女皇，而是一个战战兢兢的普通妇人，她用蔑视的目光对抗世俗赋予女人的枷锁，在恶毒的诅咒和悱恻的算计中趟出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血路，在她用冷酷的铁腕与心计把一个个政敌、情敌打入黄泉时，带着一抹胜利微笑的她站在高台上也被深深的孤独和黑暗吞噬着。。。。。。

　　整部剧中回返往复的皮影对白在不同的场景不断穿插，不但没有抽离开剧情，相反使得剧情更加精彩并暗示意味更浓。在世人眼中，那深深高墙里奢华的宫中生活，仿佛就如同帷幕上的皮影所演绎的传奇故事一般迷幻莫测。“繁华事散逐轻尘”，一个万民仰慕的帝王之家的爱恨情仇、权力争斗，无论当时是多么的惊心动魄或者荡气回肠，到头来在太平公主平静而苍老的回忆和叙述中都恍若昔日旧梦，是如此的虚幻和遥不可及。这大概就是悲剧的美感和震撼力，使人过目而久久不能忘怀。爱情、亲情与权力的厮咬搏杀、浴血争斗，在大明宫中上演着一幕幕的悲欢离合、一曲曲的凄凉挽歌。

　　说《大明宫词》像一朵影视奇葩，是从它细节的刻画、背景音乐的烘托乃至一些小道具、小饰物的装点，无不能看出这部戏制作的精巧与用心。尤其是其中演员对白的设计令人耳目一新。诗化的长句、半文半白的语体、类似于舞台表演式的激情澎湃的台词，第一次在电视剧中出现。语言的流畅性、音乐性和张力得到了完全的展现。另一个让人叫绝的地方就是唯美的视觉效果。风的运用在这里起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画面清丽优美，晓风过处，乌丝轻扬，衣裙飘飞，好似衣带当风的仙子从画中走来，感觉真是“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能达到这种效果，服装设计也功不可没。质地轻柔的彩色薄纱的大量使用，使风的特效发挥得淋漓尽致。整部剧的色调是那种如莫兰迪色的高级色调，轻盈而又华丽，就像隔着一层氤氲的软烟罗或蝉翼纱，所有的剧情人物在朦胧又恢宏的宫殿中穿梭游走，那充满平凡市井的美丽皮偶戏《采桑女》的俚俗情节在皇帝李治、贺兰氏、太平公主的口中不断复述着，试图在倦遣和平衡那些宫闱中不断上演的权力阴谋。。。。。

　　光阴荏苒，年迈的武则天也在权力之巅体味着人生的虚无与幻灭，身为男宠的张易之被欲望引向疯狂，试图利用武则天的失落感篡取政权。在一次看似平淡的对话中，武则天背对着张易之侧卧于龙榻上，不经意的说到：“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使在她背后长时间盯着她做长远谋划的张易之禁不住陷入深深的恐惧中，在试探中其实武则天对他的欲望和阴谋早已洞察并了然于胸，在这危机的时刻，太平再次显示了智慧与果敢，拥兵一举粉碎了张易之的政变阴谋，并劝服母亲将江山还政于李家皇子显。

太平在与母亲的恩怨争斗中第一次赢得了胜利，而武则天临死前的一番动情陈述，终于化解了两个人长达数十年的误解与怨恨。

明日当空，抚爱世人的义举是什么？是曌！皓月高悬，捍卫世人的善行是什么？是曌！日为阳，自古象征帝王的辉煌与荣耀，月为阴，以皎洁昭示着皇后的淑仪与贤德，这个字据说是武则天创造的，是她天马行空的想象与肆意张扬的内心写照，这是上天赐予的符号，是天启的预示，是神明与自己护佑相互指认的标志，武曌——武则天将带着这个名字跻身于历代帝王间享受世人的敬仰与祭奠。

　　太平公主的政治威望达到了顶峰，她与皇嫂韦氏的矛盾因此逐渐显露，身为皇后的韦氏企图成为第二个武则天，但她却缺乏武则天的智慧与胸襟，中宗皇帝显无法忍受韦氏的专横，尤恐江山毁在自己手中，欲意把皇位让给太平。韦氏偕同女儿安乐公主丧心病狂地毒死了曾经患难与共的丈夫显。太平忍无可忍，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斗，韦氏家族伏诛，大唐江山再次被太平拯救。

似乎一切风波已经过去，但是权力斗争这个皇室生活中的恶魔没有就此消失。薛绍的遗子薛崇谏、太平的四哥旦、侄子李隆基这三个太平在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为了皇位互相残杀，最后只有李隆基侥幸生存下来。李隆基向太平公主袒露了自己对她超出姑侄之情的深深依恋，同时认定太平是自己称帝的唯一潜在威胁。面对李隆基赐予的一尺白绫，一生被权力和情感困优的太平彻底绝望了，她在回顾了自己瑰丽却又不幸的一生之后，悬梁自尽，孤独地死在大明宫深处。。。。。

　　（续记）这部剧对于武则天、太平公主的描述与历史或野史不同的是，没有对人物的设定脸谱化，归亚蕾对武则天的诠释是饱满的，充满了潜在的人物张力，她的语速是缓慢的，语气是温和的，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作为皇后，作为女皇的威严和逼人的气息，比如上官仪在李治的逼迫下拟旨写下的那篇著名的《废武后诏》，归亚蕾的演绎没有其它作品那样急于表现武则天的愤懑，而是在漫不经心的诘问：“上官大人，这写的是什么？又是怎样的一篇浓词艳赋呀？就让我来念给陛下听吧。。。。。。”眼神揶揄，甚至还不忘用妩媚挑逗的目光望向逐渐低头的李治，情绪是递进式的，态势是内敛的，语气是和风细雨般的，但给予大殿中两个男人的气势却是威压的，气氛是逼仄的，旁白：一个多么出色的宫廷诗人，一个多么下流的阴谋家，上官仪从此结束了在朝堂的政治生涯，归亚蕾对角色的把握恰到好处，她不同于其它版本的武则天，在大殿上如泼妇般怒斥吵闹，而是用一种漫不经心掩盖内心的愤怒，使大家觉得这才是那个在朝堂之上隐于高宗身后那只翻云覆雨的纤纤素手的女人，这才是那个征服了连太宗皇帝都头痛不已的高句丽国的大唐皇后，她已经不是太宗时期以刚烈性格驯服烈马的那个小宫女了，多年的政治浸淫已经淬炼的她高贵典雅，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一个女政治家应有的质素。周迅对少女时代的太平公主演绎的灵气十足，那时的太平美丽而灵动、单纯而富有创造力，是整个王宫最鲜艳自由的女孩！而陈红对太平公主的诠释与诗书记载的那个荒淫无度，大肆包养男宠，与朝臣通奸，野心勃勃干预朝政的太平公主不同，虽然一直处在权力的旋涡中心，她更多的是给大唐公主注入了美丽高贵，智慧优雅的风姿，剧中设定的由她作为第一人称的"我"从始至终，表述一个大唐公主从从青涩到成熟，从对皇室婚姻的无奈痛恨乃至对自己母亲的对抗，最后因平叛韦氏弄权之乱短暂闪现出的如武则天一样的政治谋略，都使这个人物脱离开了以往的藩篱，设定角色更趋于女性的温柔，从而是太平公主的形象更加血肉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