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细雨祭故里(散文)沈渭清

沈渭清

<p><b>  清明流云,细雨断魂!</b></p><p><b> 客居在津门,我知道这个时节千里之外的故里,远比渤海湾这边温暖许多。因为新冠疫情的缘故,这个春天的日子过得颠倒了,白天浑噩觉多,晚上却迟迟无法入睡。昨夜春风依然清冽,不知不觉的恍然浅睡,梦里竟然被母亲呼唤着乳名叫醒!也可能是我的心真的老了,很脆弱,容易伤感;起来看着窗外斑斓寂静的街市,潸然想起了故里老家,任由思念千里、悲情泛滥。</b></p><p><b> 故里老家,在秦岭南麓月河岸边一个叫双乳镇的地方,自古就是安康汉阴月河川道上的驿站集镇,起起落落有千百年的历史。旧时这里被称作双乳铺,至今上岁数的老人依旧这样称呼;名称的由来是因为在月河两岸各有一座突兀的山峦,浑圆鼓凸的那种,形似女人的乳房。早先月河川道是汉江故道,后来汉江改道去了凤凰山南边,就留下规模和气势小了许多的月河蜿蜒东去。</b></p> <p><b> 月河是故里的母亲河,早年水运发达,西去池河老街,与子午旧道相通长安;东去顺风顺水经安康,下汉江可直达汉口。那时候月河里船帆穿梭,纤夫低沉雄壮的号子声能传出老远。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的下午,太姥姥就是挺着大肚子,在岸边等候拉纤的太姥爷的时候生下了姥爷,自己就着月河水拾掇好洗净血污,而后抹着眼泪蹒跚地走回了家。姥爷沾了月河水的灵性,自小就在河里折腾,有挺拔的身板和骇人的水性。若干年后,仗着一身本事,在一个洪水滔天的黎明,从月河里救起了一个从上游漂浮而来、只剩下半条命的女子,自然而然那女子就成了我姥姥。由于相差了十几岁,两个人的秉性各不相同,一辈子过得都是打打闹闹、磕磕绊绊。后来姥姥被气得出走了,姥爷也萎靡不振的一个人生活了十余年。从我记事起,就经常看见姥爷在月河岸边,长久的孤寂伫立,望着河上的独木桥,最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上溘然去世。</b></p><p><b> 后来,姥姥在姥爷去世后就搬回来住了;再后来,姥姥一个人又生活了十几年才故去。也没有按照陕南风俗合墓而葬,坟茔都相隔老远。</b></p><p><b> 现在想来,世间有一些事情,年少时无法懂得;当懂得的时候,已是迟暮。而放手失去的许多东西却永远无法弥补……</b></p> <p><b>  双乳铺在月河北岸,旧时有东西向一条细长的街道,没有青石路面,雨天泥泞不堪;街两侧都是土墙瓦屋,不甚气派高大;临街基本上是装板门,方便取下敞开后用作铺面,做些小本生意;其间夹杂几处窄窄的巷道,如同曲折的迷宫一般,有的甚至要穿过某一家的厨房或者天井,可以直通南边的月河和北边的汉白公路。街上的居民大多是农民,早先也在生产队上工下地挣工分,后来分了田地各自生活,有些人家的田地甚至在月河南岸的半坡上。不同的是街上的住家占据地理优势,农闲时可以做点生意弄几个活钱,日子过得比较安逸一点。</b></p> <p><b>  在儿时的记忆里,双乳铺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香味弥漫的老油坊。那时候只知道四野里疯跑玩耍的我,肚子从来都是饥饿的感觉,每到夏收季节都喜欢随大人去街上榨油。老油坊在双乳铺老街中段,往南边拐进一个直通月河滩的巷道,走几步左侧一个宽大的瓦屋院子就是。一进院子右手边是两口烟气缭绕的大锅在炒菜籽;对面是一具硕大的石碾子,套着一头蒙着双眼的黄牛在不停的转圈碾压炒好的菜籽;正房是栋高大的敞屋,向着院子的一侧没有墙,几个上身肌肉鼓凸、油光黑亮的汉子,悠着房梁上吊挂着的粗大铁头木杵,喊着号子撞击着半间屋大小的油榨,咚咚的撞击声缓慢而有节奏,黄亮透明的菜籽油从油榨底部汩汩流出。</b></p><p><b> 油坊的管事长得身型高大魁伟,是我们本家爷辈的人物。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每每开榨,必定会穿起干净的衣褂,带着几个精壮的汉子,虔诚地燃起香裱祭拜一番。然后就嘴里噙着旱烟袋在院子里上下穿梭,大声的吆喝,指挥着众人忙乎。整个月河两岸都把菜籽背到这里来换油,老油坊的油榨声要一直响到深秋!</b></p> <p class="ql-block"><b> 之所以总爱往老油坊跑,是因为油坊经常会烙油旋子馍给干活出工的人吃。我小时候嘴巴甜,几声卖乖,管事的爷爷总会拿一个给我吃,那个新鲜的麦面和菜籽油的厚重香脆,成为了我童年最幸福的味道,以至于离开故里闯荡多年,再也没有品尝到儿时老油坊正宗醇厚的味道,每每想起,久违的味道还会在喉腔里肆意泛滥。</b></p><p class="ql-block"><b> 多年后的月河洪水冲垮了老油坊,街上有人家买了电动的榨油机。管事爷爷也老了,身型也开始佝偻,据说经常会独自在老油坊的断壁檐头一坐就是半天,只到一天黄昏倚在破旧的门框上安静的离去。</b></p> <p><b> 我曾经在麦收时节回归故里,母亲也会烙油旋子饼给我解馋。母亲做的也很精致喷香,但是吃到嘴里怎么也少了一些老油坊那种浑厚香浓,她也会喃喃的念叨说现在的机榨油没有老油坊的油香,话里话外都有丝丝失落。</b></p><p><b> 也许,故里这些原本的味道,已经渐渐地逝去,再也无法品味。回不去的是从前,正如那些蹉跎岁月,不会重来,只能幻化成一颗思念的种子,在记忆里滋长。</b></p> <p><b> 我出生的老宅,在双乳铺后湾的山脚下,我一直习惯叫它老房子。</b></p><p><b> 去往老房子,要走一段很长很长的、绣着野草花边的田埂,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我走了差不多二十年,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熟悉的是依旧曲折,感觉窄巴了许多;陌生的是这个时节应该是油菜花金黄遍地的田野,如今却是变成了荷塘,有些甚至荒芜了,满是葱茏茂盛的芦苇。为此,我有些茫然,故里传统意义上的农民越来越少,或许不久的将来就不复存在了。我爷爷和父亲那一代农民,地是金贵的,边边角角都要利用好;地是自己的命,更像一个自己的亲人,精心伺弄它呵护它,让它多打粮食多一份口粮。</b></p><p><b> 这二十多年来,我曾多次回归故里,看着这片土地上每年上演着惊天动地的变迁,也见证了在这块土地上乡亲的命运浮沉。如今,阡陌依旧纵横,乡音未曾改变,可当我目光漫过荒野的时候,似乎我的心也如田埂纠结交错,我的世界也于春泥中落寞。</b></p> <p><b> 没有人住的老房子差不多有一个世纪的历史,垮塌的只剩下三两间隐没在绿竹林里,门前有一棵树荫葱茏的檬子树,遮蔽着半亩地大小的场院。斑驳的泥巴墙檐处满是蜜蜂的洞穴和春燕的新巢,屋瓦上覆盖着黑绿的苔藓和几丛倔强的狗尾巴草,只有院子里深埋在杂草丛中的石臼和屋檐下腐朽的舂米攂子,在昭示着这个院子曾经的峥嵘岁月。透过灰白色的树隙光亮,即使老房子再破旧再沧桑,也依然如蚀骨般对我散发着迷醉的诱惑,以至于我伫立片刻就能深深地意识到此地此景对我一生的重要。</b></p><p><b> 当年,十五岁的爷爷就是在这座老房子迎娶了年长他六岁的奶奶。年少时模样周正的我爷爷,在一个夏日的夜里凭着一曲极尽煽情的陕南花鼓子《想妹娘》,俘获了汉阴北山待字闺中、模样俊俏的奶奶,据说花轿进门拜堂成亲的时候,我爷爷还懵懂的抹眼泪。之后又三十年,我父亲又在一个阴雨季节迎娶了住在月河南岸邹家湾的母亲,再之后我也出生在这座老房子。</b></p> <p><b> 自我记事起,常常会依偎在奶奶的怀里,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凤凰山。奶奶一边就着火纸煤咕嘟水烟袋,一边给我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而她浑浊的双眼会不时的望着远山;然后用手指指着云雾缭绕的高山深处,告诉我说爷爷就在那里和神仙住在一起。其实,我知道爷爷是在凤凰山林场,看护着飞播造林后的幼苗及公社的茶园,每天都要翻山越岭,他可以直接在山上看到我家的老房子,我和奶奶却看不见他。</b></p> <p><b> 故里乡亲习惯把凤凰山称作南山,山势巍峨壮观,属于秦岭的余脉,山的那边就是汉江。每天早上推开屋门,一抬眼就是黛青色延绵雄浑的南山,四季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景致:</b></p><p><b> 早春,山色青绿,偶尔山脊阴处还有片片残雪,而山下已经是草色入帘,繁花盛开;</b></p><p><b> 仲夏,云厚山润,尤其是阴雨天,仿佛出浴的少女一般婀娜多姿,一早一晚,风姿万千;</b></p><p><b> 深秋,风轻云淡,山碧天蓝,整个南山给人一种舒爽通彻的感觉,身心渺渺如烟&nbsp;;</b></p><p><b> 冬日,斜阳轻雪,静寂空灵,藏青的山峦装束淡雅,少却了些许重彩,依旧从容万方、仪态动容。</b></p><p><b> ……</b></p> <p><b> 有人说,陕西的十分景致,最出彩的七分都在秦岭以南,而故里可能就是最美轮美奂的那一帧。少时不觉得,总以为南山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时时都有站得更高、看一眼山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模样的奢想!长大后,我离开故里,外面的精彩和一切事物都在日起日落中颠簸沉浮,给了时光以生命,世间也蕴藏了生生不息的感动和希冀。而当我蓦然回首,再见南山,已是华发迟暮,在一种恍惚和混沌的感觉里,冥冥之中是这片土地时时把我魅惑,让我漂泊的岁月,魂魄无依!</b></p><p><b> 又是一年的清明,每至此时本应回归故里省亲,无奈不能如愿。只能让思念,立于心的一隅,泪落成冰。也只能让回忆来慰藉自己,回忆故里的荷塘月色、山居暖阳和我的父老乡亲。累了,就孤影推窗独酌一杯;醉了,就凄惶入梦,梦见故里亲人永远都在那里等你!忘却了梦见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去的次数会越来越少的伤痛!</b></p><p><b> 往事已然如烟,故里一山一水、一椽一瓦、一草一木、一情一景,会在我的每一个梦里依徊!</b></p><p><b> 清明南望,长揖泪祭,对故里的思念永不疲惫!</b></p><p><b>&nbsp;</b></p><p><b> -------2020年清明节</b></p><p><b>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b></p> <p><b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5, 138, 0);">【作者简介】:沈渭清(又名:沈兰天),&nbsp;陕西汉阴沈氏十五世孙。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世界汉语文学作家协会一级作家、一级诗人。九十年代初开始发表作品,有小说《我土我民》等,在各纸媒及平台刊发小说、诗歌及散文数百篇。作品入选《中国最美爱情诗选》、《当代优秀华文文学作品选》、《当代人气作家获奖作品选》、《当代华语作家获奖作品文集》,曾获长江中下游五省一市优秀奖作品奖﹑三秦文学征文优秀奖、首届“书林杯”征文优秀奖、首届“母爱如水 父爱如山”征文大赛一等奖、首届《才子》杯文学作品大赛优秀奖、第五届中外诗歌散文邀请赛一等奖。</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