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亢不卑自芬芳——回忆伯父饶灿荣老先生

大米

　　饶灿荣老先生笔名“山草”，是内弟海涛的岳父，弟媳饶芬的父亲。我与老先生交往不是太多，但他留给我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认识饶伯父，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他刚从小学校长的位置上退休，在我的印象中，他高高的个头、挺拔的腰杆，衣着朴实，话不多但干净利落。那年正好是内弟结婚，我们一家人从怀化、邵阳赶赴浏阳，参加内弟和弟媳的婚礼。他和伯母及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嘘寒问暖周到至极，让人感到温暖又亲近。在婚礼仪式上，他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话语中既有一位老父亲诚挚的祝福，又有对子女的款款深情，更有老辈知识分子谦谦君子之风，令听者动容、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依旧如在眼前。

　　这之后，我好几次去长沙，都在海涛家里见到过他。有时是凑巧碰上，有时是他和伯母知道我们过去了，专门过来看我们。

记得有一次快过年的时候，在海涛井湾子的住所里，我又一次见到了他。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下午他裹着厚厚的棉衣赶了好远的路过来，和伯母推门而入时，我们正在沙发边烤火。短暂寒暄之后，他就靠在沙发边看侄女瑶瑶画画，瑶瑶画完了给他看，他笑得跟孩子一样开心，但一会儿又靠着沙发睡着了。快吃晚饭时被喊醒，他们却不在那吃晚饭，和伯母执意要回去，跑那么远的路，好像专门只是为了来看一看我们。从阳台住下看，他和伯母己走到房前停车坪的路上，俩人挨得很近，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回去却还有好远的路。

　　随着交住的逐步加深，后来我又加了他的微信，对他的了解也更深一层。从2014年到2019年，整整6年的朋友圈，我一字一句地读着他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体验着他心中的喜怒哀乐，心中无比感慨。

饶伯是一位教育工作者，年轻时候开始从教，把一生大部分的心血，都洒在了教育事业上。

他们那一代，基本上都是与共和国同龄，经历过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的年代，吃了很多的苦。没有鞋穿，就打着赤脚上学；吃不饱饭，就用盐巴拌饭。经常饱一顿、饥一顿，但既便这样，他们对祖国、对老一辈革命家，从内心深处都充满了挚诚的热爱与感激。直到老年都始终如一，在他的言谈举止之中，无不体现出来，让人不禁由衷敬佩。

　　他工作过的地方，浏阳黄泥湾小学我是去过的。美丽的校园，整齐的校舍，尤其是那一排排整齐的香樟树，一年四季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他在那里工作了近二十年，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一起挑灯夜战的同事，那里走出来的一个个莘莘学子，无不在他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怀念那里的每一滴时光，想念那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一排排的香樟树，更是时时萦绕在他的梦里……

退休后，他一直在他《香樟情》诗群、杏林晚秋养生网里，抒发着他心中的那份挥之不去的情感……

　　文如其人、字如其人。饶伯的诗情感真挚自然、意境古朴深远。我也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他写的每一首诗，只要发到微信圈里，我都认真读过。他的文字里，总能读出一位老教育工作者的内心。

艺术总是相通的，纵向来讲，没有年龄的代沟；横向来讲，涉及文学、美术、音乐等等无不同理。我喜欢书画，他同样喜欢。记得三、四年前的一个暑假，我带了自己画的几幅画去长沙，画的是水墨虾和荷花。他当时很喜欢那幅荷花，我就送给了他。听弟媳饶芬说他拿回去之后就挂在家里，非常喜欢。就像他喜欢的诗歌一样。

听海涛说，饶伯的诗都是先写到草稿纸上，然后一遍一遍修改的，现在他家里还留着一大撂的手稿。我虽然没看到过那些手稿，但我想象得出，在那一首首一笔一画写就的诗歌里，那些或被修改、或被删除的文字，一定还凝聚着他那颗不老的诗心，鲜活于纸上。

　　饶伯一生勤俭节约，内心充满了阳光，生活充满了热情。

退休后，他有了充足的时间，也经常和老伴出去赶赶集、逛逛街。但他很少为自己买东西，有时看上去很喜欢的东西，也舍不得买。一次临近过新年了，他上街看到了自己称心的衣服，但最终还是舍不得买。回来后还写了一首诗自嘲一番“匆匆准备过新年，买件衣裳试半天。选到倾心好样式，一摸口袋少了钱。”其实我理解他是不缺钱的，他还是嫌那衣服贵了点，舍不得买。

为了活动活动筋骨、经常吃上新鲜菜，他还在自家楼顶上用一个一个的盒子开辟了一块菜园。没事浇浇水、施施肥、搭搭架子，春耕秋种，除供俩老自己吃之外，还经常给子女送点新鲜菜，忙得不亦乐乎。我一直惊奇的是，菜园子里那么多土，他是在哪里找到，又是怎么搬上去的？他曾经是一名以教书育人的先生，又如何把那些蔬菜管理得那么好、长得那么茂盛？连他的亲家、生活在农村的我的老岳父，一谈到他的菜园子，都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他内心的阳光，很多时候表现在他很愿意走出去，和同龄人一起学习交流。他与老伴报名参加老年大学学习班，一学就是五年，唱歌、跳舞、朗诵样样参加，与同伴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心里也非常的充实。有时候在家感到无聊，他又学习了书法，自娱自乐，内心无比阳光。

　　饶伯是一位纯粹的知识分子，工作后离家，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始终离不开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那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梦中袅袅的炊烟、月光下潺潺的小溪……尤其是那里还有他的亲人，生他养他的父母双亲！这种对故土、对亲人的思念，尤其是在他老年之后，更是成为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愫，在心灵深处，总会不知不觉地就流露出来……

我想像得出来，一位老者，在精力不济、腿脚不便的情况下，思念自己的家乡、思念自己的亲人，只能站在朝着家的方向，远远张望的情景。

泥土里的故乡，是他永远的根。

　　他是一棵树，退休后把根留在了故乡，却把一树的枝叶，给了身边的亲人，为他们遮风挡雨，为他们留下一地荫凉。

我很羡慕他与伯母的那份真挚的夫妻感情。他们是真正的同志情、夫妻爱，年轻时候在一起工作相互支持，年老时相互照顾，充满默契与温情。每次到长沙，我看到都是他们俩老在一起。有时候是他们从别处赶来，有时候是他们从海涛、弟媳这边回去，很少有单独的时候。我虽然与他们没有生活在一个城市，平时与他们交往也不是太多，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天妻之间深厚的感情。

对于子女和孙辈，他们更是倾注了太多的仁慈与关爱。海涛两口子没有固定工作，家庭收入主要靠办一个课外辅导班，生活忙碌而艰辛。俩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了减轻他们两口子请人帮忙的经济负担，经常从距离几公里外的住所跑过来帮忙，有时忙到很晚才回去。风里来雨里去，其艰辛可想而知。除此之外，伯母还帮忙辅导孩子功课，饶伯更是想尽一切办法，帮忙解决他们生活中遇到的一些困难。记得有一次我到海涛家里，看到他阳台上一排排整齐的木质置物架，东西摆放整齐有序，与以往大不一样，便心生疑惑。一问才知是饶伯亲手做的，不知他从哪里找来那么些木料，又从哪里搞来的工具，一个从未做过木工活的老先生，竟然做的那么好！可想而知，为了子女，他们想了多少办法、尽了多少力！

而在平时，对待子女晚辈，他却又是那样的仁慈和霭。我从来没有见他生过气，说话总是那样的和霭可亲。海涛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饶伯没有一次跟他说过重话，更没有发过火，在俩老那里，他得到的只有安慰！虽然亲生父父母没在身边，但他得到的，却是亲生父母一样的爱！这让我们这些外地的亲人，内心感到无比的宽慰与感激！

对待孙辈，他就更不用说了。每次看到侄女瑶瑶在他面前撒娇的样子，而他总是笑呵呵的，眼中充满了慈爱，总让我心中生出诸多感慨！

　　

　　时光如流水，转眼十几年就过去了。从最初认识饶伯的那种劲健，到近两年看到他日渐苍老的容颜，心中无不生出一种伤感。连他自己也感觉到，真的是老了。

但令我们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

前年到长沙的时候，他还和伯母一起过来，陪我们一起参观了海涛两口子的课外辅导班，陪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但到去年下半年，却突然听说他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弟媳饶芬打电话过来都哭了。虽然在这之前我们也听说了他的一些事情，经常肩背疼，有时疼得彻夜难眠，但我们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如此之严重。

去年下半年确诊病情之后，他就住进了医院。这中间爱人专门去长沙看望过他，回来之后一脸的黯然，说这次伯父怕真的是很艰难了。虽然在病中，但看到爱人过去了，他还是很高兴。坐在病房里，他们交流了很多。其间还专门问到了我的情况，言辞之中，满是关切之意。回忆起十几年来我们的交往，心中满是伤感与惋惜。

去年十月份，我到长沙参加省作协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习，又专门到医院去看望过他一次，他已经完全不是我印象中的样子了。他半躺在床上，已经瘦弱得快认不出来了，脸色黯淡、目光无力。看到我过去，他还想挣扎着坐起来，我赶紧劝住。说实话这十几年来，我们也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看到此情此景，我的泪水一直在眶里打转，但不能让他流出来。坐在他的病床边，我一直和他说着话，聊我的近况、聊所经历的事情。他很少说话，但一直在听着。伯母一直也坐在那里，时不时起身给我倒水、洗水果，时不时地搭几句话，她的内心也是多么地不安！中间他想翻个身，我帮伯母从背后托他，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触他的身体，却没想到竟是那样地轻！他只是用柔和的眼光看了看我，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中午时分，姐夫抱着小侄子也过来了，看到小外甥，我看到他眼中流露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在以往，他肯定会伸出手去，但他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坐了一会儿后，我起身告辞，海涛也在那里，给他们打上午饭之后，也要和我一起走。他非常吃力地说了一句：“海涛，你陪姐夫到外面去吃个饭……”。我赶忙掩饰自己的情绪，笑着说：“伯怕您不要管，您马上就好了，我还等着您一起到文学院听讲座呢！……”

他一直目送我们离开病房，我明白那种眼神，他一定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又说不来。

没想到这一次作别，竟成了我们的永别。回怀化不久，就得了饶伯去世的噩耗！爱人去参加葬礼时，我本来想写一篇悼词，但仅仅写了一个提纲，却怎么也写不出来。时隔半年，就将此文代为悼念吧！

　　爱人参加完饶伯葬礼回来，对伯母、姐姐姐夫、海涛夫妻在伯父重病期间的照顾赞赏有加，令我们敬佩不已。尤其说到侄女瑶瑶，听到外公辞世的消息，整夜闭门抽咽，更令我们动容。

回忆饶伯与我们交住的时光，让我们真正感到了一位长者的从容与大度、阳光与魅力，他一生都在爱国、爱党、爱人民、爱故乡、爱父母、爱亲人、爱师友，他把自己一生大部分的美好光阴，都倾注在了他一生所忠爱的教育事业上，培养出了一大批国家的有用之才。而他自己，却如一株山草，不求名利、不惧劲风，默默无闻、甘于奉献。他的言行举止，堪称我辈之楷模！

愿饶伯在天之灵安息！愿伯母快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