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遗憾的是好景不长。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九月中旬，程文德突发中风，双脚行走不便，只能整天坐在家中，竹杖芒鞋寄情山水也因此成为了奢望。</p><p> 程文德病了，一家人立刻陷入慌乱、着急之中。这么一大家子人，程文德之下是四个女人：侧室李春桃，妾室南京李氏、苏州董氏，还有儿媳徐芬。再往下就是六个儿孙辈：四女章璧（南京李氏生）八岁，三子章都（苏州董氏生）五岁，五女章璘（李春桃生）三岁，六女章瑗（南京李氏生）三岁，孙子程光裕和孙女程光引十五岁。在这一家人中，程文德无疑是顶梁柱。如果顶梁柱倒了，这个家可怎么办哪，难怪一天到晚哭声不断。</p><p> “你们哭什么呀！”程文德开口了，“生老病死寻常事，有什么好哭的？我的病是哭不好的。如果为了我好，你们就给我提起精神来，让我高兴点。”</p><p> 全家人还是挺听话的，自此多了些寻医问药，多了些递茶递汤，而少了些愁眉苦脸，少了些抽抽嗒嗒。侧室李春桃更是凑巧，在程文德起病一个月后的十月十七日，给程文德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程文德的第四个儿子，取名章尚。</p><p> “我又有二个儿子了！我又有二个儿子了……”喜得程文德不断唠叨。是啊，程文德原有章甫、章衮二个儿子，不幸中道亡故，绝后之虞曾一度让他痛断肝肠。而今竟然又有了章都、章尚二个儿子，怎能不让他惊喜欲狂？兴头所致，病情也似乎减轻了许多，他竟然能够下地走几步。</p><p> 程文德病了。消息传出，亲朋好友少不了前来探望的，然而当得知是中风恶疾时，都好言安慰几句就离开了。爱莫能助啊，因为大家都知道，这种病一时死不了，但也治不好。至于能够拖到几时，只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p><p> 对于前来探望者，程文德都心怀感激。他想自己此时已经不是朝中大员，而是乡中老朽是也，会登门探望于榻前者，都是对自己的抬爱与施恩。因此，只要双脚尚能移动，他总是坚持亲自送客，近者送到门口，远者送至村外。在这个过程中，还给后人留下了《病起送客出郊有感》一诗：“抱病经旬昼掩门，偶因送客出郊村。莺啼树暗惊春老，空负松溪花满园。”</p> <p> 进入嘉靖三十八年（1559）春天，程文德的病情逐渐恶化，身体日渐衰弱。及至夏去秋来，他已经双脚瘫痪不能下床、双手颤抖不能握笔了。好在脑子还好使，记忆力尚存，天天坐在床上不断地回想，并断断续续地说给时刻伺候在床边的孙子程光裕听。他检点一生所做的一件件事情，觉得无愧于天地；他盘点一生所交往的一个个人，也觉得无愧于本心。无愧天地，无愧本心，一生足矣！</p><p> 入秋之后，程文德知道大限将至。他想起了父母，不顾家人的劝阻，坚持要到龙蟠山的坟庵中住一晚，再陪父母亲过一次中秋节。他想起了岳父母，坚持要到武义牛山岳父母坟前再烧一炷香。他想起了罗洪先，觉得自己欠罗洪先一个承诺。二十四年前的嘉靖十四年（1535）十一月，在赣州码头承诺将自己的重大事情及时告知罗洪先，然而六十岁生日没有告知他。而今大限将至，不能再违背承诺了，叫程光裕一定要完成自己的心愿……</p><p> 一天，他又与孙子程光裕说起自己的往事，突然冒出了个念头，人生好像一场梦，信口吟出一首诗来：“夏去秋来又一年，绿阴处处乱鸣蝉。眼前风景真如梦，独坐幽窗对远天。”孙子程光裕听罢，立即记录下来并将题目定为《惊秋》。</p><p> 这是程文德平生最后的诗作，为我们描绘出一幅他自己的塑像：一位久经沧桑的老者，回首往事如梦，回望人生如棋，如今了却一切尘缘，独坐幽窗对远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