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三)

须路路

<p>大卫</p> <p>路加</p> <p>薇加</p> <p>父亲对我们是放任的,总是乐呵呵的看着我们成长。</p><p>在我们的孩童时代,一般的孩子都是惧怕父亲的,因为大多数的父亲都被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得缺乏了对孩子的爱和兴趣,但我们和父亲的关系却与众不同。</p><p>因为无锡没有高校,父亲常年与我们分居,只能在寒暑假才回家和我们朝夕相处。在家时的父亲总和我们一起玩,在各种孩童游戏中扮演着与父亲身份极不相符的角色,说些能逗乐所有孩子的调侃话。父亲常常参与我们的游戏和各种游戏互动,父亲给我们拉橡皮筋,却因为自己不会跳,成了那个只为我们服务的小厮;他和我们一起跳绳,能将绳子甩得兜圆,他看着一个个在他眼前窜过的孩子,大声喝着彩;父亲还会用粗劣的针脚为我们缝沙包,又呵呵呵地仰面将沙包抛向天空……。这样的父亲,实在令我们快乐无比,这时的家,整天都在欢声笑语中。</p><p>父亲在和我们做竞技游戏时常会表现得很斤斤计较,不时与我们争辩论理,他总是一本正经地告诫我们“不能赖皮!”,他说必须守约定和守规则。但当他发现谁总是处于弱势时,又会不动声色地假装输了,……。</p> <p>他总是记不得我们小伙伴的名字,便胡乱唤别人叫“赵四宝,邱青泉,陆卫源,……”,在小伙伴们的哈哈大笑中,他也直乐得手舞足蹈。我的所有小伙伴都知道我有一个能玩会玩又特好玩的父亲。每逢父亲在家的日子里,小伙伴都特别喜欢来我家玩,整个暑假或寒假,我家的小院就是孩子们的欢乐园。</p><p>父亲在家的日子里,我们还能吃到许多平时吃不到的好小菜,一是父亲舍得买,二是父亲有厨艺。父亲的家乡常熟王庄小镇是江南有名的吃货天堂,吃的资源多,吃的方法也多,父亲家的人又都好酒,个个都有做下酒菜的非凡本领,于是父亲从小就耳濡目染了十八般厨艺,后来父亲多年飘泊在外,又吸收了各地的美食烹饪技术,所以只要一经父亲之手端上桌子的各种菜肴,简直都是天上人间之美味,他总是特别高兴地看着我们三个孩子在饭桌上抢食,只给自己留下一点点,还就着一壶老酒,咪咪笑着对我们说“爹爹吃这一点点总可以了吧!啊?”</p><p>在食品极其匮乏的年代,父亲会将整年的高级知识份子配供全部省下带回家,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回家,就是吃和乐的全部,就有温暖和爱的享受。</p><p>父亲认定让孩子见识世面比什么都重要。曾任过无锡市九三学社负责人,又享有高级知识分子待遇的父亲,常有机会出席大场面活动或节日招待,他将自己和我们都打扮得十分体面的出席这些活动,一改平常在孩子堆里的嘻哈状态,他会向熟人朋友隆重介绍他的小儿小女,于是,啥也不懂的小屁孩们,又在父亲难得的一本正经中学会了待人礼仪和不卑不亢。</p> <p>母亲为每个孩子保存着成长档案。</p> <p>寒暑假回家的父亲,基本不管我们的学习,但他每次都会在回家的第一时间内仔细阅读三个孩子的成绩册,还会认真看老师的评语,父亲从不要求我们有出色的成绩,但我们也从没让父亲失望过。</p> <p>一次老师要求家长检查暑假作业,父亲就很认真地充当了我的暑假作业检查员,当他检查到我将“笑”的反义词写成“不笑”时,他没有纠错,更没有批评,只是带着我哥大声狂笑,直笑到我无地自容。他的纠错方法,完全不同于母亲那般严肃,也不同于老师的谆谆教导,但他的狂笑却让我一辈子都记住了反义词应该是词性的反义,也让我懂得了学习是不得马虎而需要潜心的。</p> <p>大卫的幼儿园画作—我爱北京天安门。</p> <p>小时候的我,总是盼着父亲回家,每当父亲要离家时,我总会躲着偷偷哭泣。我在父亲离家后的思念中,在对寒暑假的盼望中,年复一年渐渐长大。</p> <p>其实父亲还是很注重为我们创造好的学习环境和在乎我们能有好的学习成绩的,只是他从不给我们压力,因为他知道拔苗助长只会适得其反。</p><p>我家三兄妹的小学都是在锡师附小开始的,这是一所近百年来无锡家长都会拼足全力让孩子进入的名校。因为父亲在教育界的名望,我们三兄妹都妥妥地入了这校,在我升入三年级时,因为母亲上班实在太远要搬家,她要将三个孩子全部转出锡师附小,去另一所在无锡也还算不错的积余街中心小学。记得父母为此事的吵架从那年的寒假一直延续到暑假,父亲坚决不同意!但当暑假到期父亲离家了后,母亲还是执意搬了家并将三个孩子全部转了学。</p><p>母亲的固执,让父亲暴跳如雷,他停止了每月给母亲的月供,甚至竟扬言要带着我与母亲离婚。年幼的我不知道平日里好玩又慈爱的父亲,怎么就会对母亲的这一决定如此不依不饶?我不希望父母吵架,但又不能分辨出他们的对错。</p><p>直到我的芋头也要上学了,我才理解了父亲,这已经是三十年后的事了。那时的父亲早已离世,我仍举着父亲是教育界前辈的大牌子,在使出浑身解数后,终于为芋头争取到了一个极其珍贵的锡师附小入校名额,我在兴奋无比的同时,顿时明白了父母亲当年剧烈吵架的原由了,我对哥哥说,这可是放弃了三个锡师附小名额呀,这换谁都会要拼性命的呀!但我和哥哥还是谁也没有指责母亲的这个和“孟母三迁”背道而驰的异常决定,因为我们也知道她有她的原由,在下面对母亲回忆中,我也会说到。</p><p>搬家转学以后的所有事实和结果,最终都证明了父亲没错。</p> <p>父亲最痛心的是我们小小年纪就遇上了文革,被剥夺了读书的机会,文革初期,他看着满大街的孩子们都成了红卫兵,满世界的书在焚烧,教书育人者被排列到了最下贱的第九,他惊愕,他私下对我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是要焚书坑儒了吗?”。</p><p>文革不久,父亲便入了“牛棚”,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父亲,不在为他担忧,当我看见邻居小伙伴的父亲自杀了,我也惧怕失去父亲。文革三年,父亲杳无音讯,我也心惊肉跳了三年。在父亲回不了家的日子,我仍清楚地知道父亲是希望我怎么做的!我们从不出门,也不加入红卫兵红小兵,除了跟着舅舅找书看。</p><p>父亲从牛棚中出来时,哥哥已经去了苏北农村,我也进了工厂,这尽管是父亲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但他知道这是谁也挡不住的大局势,他只是用陶行知教育思想告诫我们,“生活即教育,教学做合一,行是知之始。”他说,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学习,都有学问可以钻研。</p><p>在父亲的鼓励下,我们都自己找书看,哥哥从苏北回家探亲,总是带着满箱包的书返回农村,我在工厂,也没有一天放弃过文化自学和技术钻研。父亲看着我们,脸上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p><p>1977年秋天,已经恢复工作的父亲比较早的得知了即将恢复高考的消息,他兴高采烈地将消息告诉了我们,只是这次他一反在家庭中的民主风格,坚决不许我们报考任何文科专业学科,尽管我的文科比理科更有考上的希望,但他还是坚决反对填报文科志愿。他始终不肯说出理由,就是破天荒地专制了一回,让我们化出了更多的艰辛去学、去考。事后我们都知道,他这是爱我们,他是不忍让我们重蹈他的覆辙。</p><p>他最最欣慰和支持的就是我们在很大龄的时候还在坚持学习,在拼命补上文革失去的一切文化学习机会。</p> <p>我是1986年进高校工作的,那一年父亲已经被病魔缠身,当我告诉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我已经去报到了,我的工作岗位也确定了,已经被肿瘤折磨得极其痛苦的父亲露出了久违的舒坦的笑容,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又有了孩子一般的兴奋表情,他关照我,高校不同于工厂,你要尽快适应环境并努力去做好一切工作。</p><p>小时候我只知道家家都有严父,而我却有个另类的,能和我老鼠过过同年伴的父亲,但等我长大后,才真正懂得了我是摊上了难得的好父亲了!</p><p>父亲对我们的教育贯穿在我们儿时生活的点点滴滴中,留存在我的所有记忆之中。他在游戏中教会我做人处事,他在短暂的共同生活中与我们培养感情,他用他独特的行为方式通过身教影响着我们。</p><p>父亲是我儿时的玩伴,青年的导师,更是我的终身挚友。</p> <p>母亲是严厉并严肃的。但却一点也不影响我们之间互相的深爱。</p><p>我一直知道我有一个世上最爱孩子的母亲。母亲的与众不同就是她愿为她的孩子奉献她的全部,她对孩子的呵护完全达到了忘我的境地。</p> <p>母亲三姐妹</p> <p>三年自然灾害的年代,我们三兄妹都正值长身体的年龄,因为少油少食,孩子们都会显得贪食无比,为了满足我们的食欲,母亲常常去黑市购买食品,甚至省下她的口粮,就为让我们能有快乐的、丰盛的饱餐。在所有的同龄伙伴都会回忆困难年代饿过肚子的经历时,我竟从没有那年代的饿的感觉,今天,当在我翻看那些母亲瘦得不成人样的照片时,我就会明白母亲的忘我哺育了。三年自然灾害,我们非但没有饿过一天肚子,却还常有吃着水果、吃着零食的记忆。</p> <p>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在我的多次哭闹下,母亲辞退了保姆。我告诉母亲,我受不了同学们异样的眼光,母亲就依了我,只是母亲更加辛苦了,我也从那时成了她的家务小帮手。母亲特别信任我,会把日常开销的钱交给我管理,在邻家孩子们都没有一分零化钱时,我就掌握着全家的开支,我绝对不会乱化一分钱去买零食,还懂得帮母亲节省支出,母亲的信任让我从小就懂得了自律和责任。</p><p>我特别体谅母亲的疾苦,也特别害怕母亲生病,因为“没娘的孩子是苦瓜” 的故事母亲讲过千百次,万万遍。母亲年轻时多病,支气管扩张的吐血症常年发作,那时母亲每天要从中山路普仁医院旁的家赶到双河尖的丽新纱厂工作,这需要穿越整个无锡城,在路上化费近三小时的时间,那年代的政治活动又多,母亲几乎每天都是摸着黑进出家门的,她累得频繁吐血,在一次半夜的大吐血后,她害怕自己扛不下去了,她不想让孩子们失去母亲,她宁愿搬离住得不远尚能相互帮衬的外公和阿姨等众亲戚们,去到北门城外的工厂附近,她也宁愿放弃三个孩子的优质教育资源-锡师附小,她只为不让孩子失去母亲。</p> <p>在父母为搬家和转学的争吵中,我是理解和感恩母亲的,我体谅母亲独自一人撑起这家的不易,我也知道这是母亲为了保全我们有母爱而作出的抉择,我不明白父亲为啥太过固执,懂事的我一直很想做调解,但却一无办法。</p><p>我的懂事也因此获得了母亲的厚爱,每天晚上我总能得到她的亲吻,她总在我耳边喃喃告诉我,她感谢我,她喜欢我!这是我最满足和享受的时刻,我总在她的亲吻中进入梦乡。母亲的亲吻和赞扬,就如同伴我成长的美妙乐章和春雨甘露,滋润了我也坚强了我。我从小常常会在心中发誓,我一定要为我的家,为我的父母分担所有困难和忧愁。</p> <p>母亲的教育也偏重于身教,她对我们有宠爱也有严管教。母亲严肃,三个孩子在母亲面前都是不敢越轨半步的。</p><p>母亲的爱很特别,她为了防止我们在外遭遇欺侮,从小就限止我们与外界的孩子接触,将我们关闭在家的密封小空间里,她还阻止我们参与在她看来会有危险的活动,甚至对学校组织的活动她也会考究再三,对放心不下的活动项目,她常常不准我们参加,常常让我们在同学们瞥视的眼神中感到很无地自容,也时常沮丧透顶。</p><p>被母亲溺爱最深,管教最多的是哥哥大卫,她的各种保护式限止,严重影响了哥哥大卫的心智发育,他比同龄孩子显得更加幼稚和无能,反而更多的被人欺侮,每当这时,我就成了哥哥的保护神,我学会了对付各种兄妹被人欺侮的解决办法,当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是家里的小管家,这种被逼出来的能干,也成了我一贯被母亲称赞的特质。</p><p>母亲对哥哥的管教是最严厉的,她不打女孩,但她会打哥哥,有几次都是在我哭喊着的求饶声中止手的,我知道,妈妈心烦,妈妈不易,妈妈有对哥哥的恨铁不成钢。</p><p>儿时的我们,拥有许多玩具和书籍,为三个孩子买书,是母亲最舍得的事,每逢难得在一起的节假日,(工厂的休息日,总不和学校是一致的。) 母亲总会带着我们去中山路的新华书店,她会让三个孩子尽情挑选各自想要的书,很快,这位漂亮妈妈和三个孩子就引起了新华书店主任邓阿姨的注意 ,她亲自上前向我们推荐适合三个不同年龄段孩子的优秀儿童读物,于是,邓阿姨就成了我们全家人的好朋友。直到母亲和邓阿姨都年迈时,我们仍保持着过密的友情。</p> <p>前二天,我妹妹又在怀念母亲对弱者的救助,那天,我又想母亲了。</p><p>母亲用善良筑建了她在我们心中的高大。孩童时的我们也常常会被母亲的善举感到自豪,很多时候,我们还是妈妈做善事的小帮手。记得母亲曾带着我给一个自杀的工程师的孤儿寡妇送过救济款,那天,为了防止有造反派的监视,她把钱藏在我的身上,并让我先进门打探有没有异常,我清楚的记得,在送完钱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流泪,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这可是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家呀!“</p><p>每次怀念母亲,我首先想到的是基督徒的母亲形象,她除了对弱者慷慨解囊之外,在全身心的虔诚信靠上,也是我们的好榜样。</p> <p>我哥是九一年移民美国的,当年整个南医大研究生班的同学,几乎都在最早出国的同学的推荐和介绍下,逐一出国工作了。我家是没有海外关系和任何有利于哥哥医学事业发展的背景的,哥哥离家时,随身仅带了一百美元。在送别哥哥后,一贯对哥哥护爱有加的母亲却表现得异常有信心!她坚持每天早晚二次跪地祷告,将万里之外哥哥的未卜前程全权交托给了上帝,她常常对我说,她坚信上帝与大卫同在! 后来哥哥全家都去了美国,她更是每天要为宝贝儿子全家祷告,我从没有看见她有过忧愁,这绝对是我无比惊讶和意想不到的,信仰给了一个如此溺爱儿子和孙女的老人,有了如此的平安喜乐!</p> <p>大卫的家</p> <p>在母亲去世后,哥哥为感谢我常年对父母亲的辛勤照料,多次邀请我去美国作客并陪我旅游,空闲下来的兄妹俩常常坐在宽畅的大客厅里缅怀父母亲和回忆童年,今日的哥哥,早已经不是当年怀揣100美元离家的哥哥了,我们总是无比感恩。每逢主日,哥哥会带着我驱车去当地的华人教会做敬拜。当我第一次踏进印城华人教堂的瞬间,我顿时明白了,母亲多少年从来没有间断的持守,她的至死不渝的信靠和托付,竟全部被天父上帝成全了!</p><p>教堂的赞美诗歌响起,我眼前浮现出了每日跪地祷告的母亲,我早已泪流了满面。我坚信此刻父母亲一定看见我了,一定也看见了最爱的儿子和那个被唤之为命根子麻省毕业的小孙女了,他们一定在看着我们微笑!</p> <p>父母最疼爱的小孙女,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p> <p>大卫的一家</p> <p>印城华人教堂</p> <p>大卫工作的印地安纳大学医学院实验大楼</p> <p>附属医院大楼</p> <p>八十岁的母亲</p> <p>九十岁的母亲。</p> <p>我们三个孩子的成长,都被母亲用满满的照片细心的保存了下来,今天我们都会不停的翻看这些相册记录,它是我们三兄妹情感缠绵的永世纪念,也是母爱浩大的见证。</p> <p>母亲退休后,又开始辛苦地为我们带孩子。</p> <p>父亲和孩子们在一起</p> <p>母亲是智多星,她带领她的全部子孙都走了天路!她教给我做人的道理,教给我辨别真善美的智慧,训导我在工作岗位上要勤奋敬业。</p><p>母亲,是我们挡风的墙,避风的港。</p><p>我始终努力地学习母亲,想成为母亲的再版!</p> <p> 写于2020年4月初 (清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