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记行（五）高山花园——触摸华夏系列散文游记

月缺儿

        抚松县，一个人口不足六万的小山城，蜗居于长白山主峰西北的腹心处，四周群山环抱。

        汇聚了锦江、漫江等诸多天池西坡河流的头道松花江，如淑女般静谧地从南边迤逦而来，绕过城西。

        同源不同路的二道松花江——天池东北麓的二道白河，在两江口汇入松江河后一路狂奔，犹如处子般心急火燎的掠过城北，在这里，把西江的手牵起。

       恋人相见，激情相拥，热烈着西去的甜蜜。

        车子驶进抚松市区的时候，我又一次看见了两江怀中不大的谷地里，那一座拔地而起的大楼。

        那是松江河电厂的指挥控制中心。她的外观设计，与坐落在桦甸市内的白山电厂指挥控制中心，同出一辙，只是体量小了一些。

        于是，离开彼时已近十年之久，来到这里征战的一幕一幕，蓦然在脑海里活跃起来——

        抚松县凭借着天下第一山的雄奇险峻，凭借着联通地下水系的火山口赐予的丰沛水能，睿智的利用着得天独厚——松江河梯级电站开发，高峡平湖索蛟龙以为我用。

        沿着松抚路经仙人洞东南，去约十来公里就是小山电站。

        1997年5月，我的五、六十人，作为中国水电一局的外协队，来到这里参加电站的施工建设。我们的任务，是溢洪道溢流堰和底板的混凝土浇筑施工。

        届时，大坝主结构石体已接近顶部，溢洪道闸门墩开始浇筑。因为年末要并网发电，所以整个工程处于紧张的抢工阶段。

        小山电站是‘三江四坝’的核心，也是整个梯级开发的龙头。由大坝主体和一条用于发电的导流洞及一条用于补水的引流洞组成。引流洞将穿越北岗、松江河两镇，途径数十公里引来另一个水系漫江的水源，以保障发电的设计水流量。导流洞则肩负着把库区的水，引导到具有一定落差的发电机组那里去的使命。

        溢洪道的浇筑按部就班的进行，底板十米见方，厚度一至两、三米不等，没有什么难度。技术控制点，是岩基废渣要精益求精的清理干净，以保证握裹力，紫铜质地的接口止水带，要保证位置准确以防渗漏。还有随打随抹的底板，表面的平整度，要严格控制在误差系数之内，否则运行时水流下如果出现空鼓气窝，将严重损毁整个底板。

        溢流堰鱼头形的抛物线造型极其复杂，即要保证抛物线的顺畅平整，又要保证施工的连续性，还要控制闸门槽留置的准确。

        绞尽脑汁，我和我的弟兄们，在已完成的底板上放样，做出模型，现场精确调试装配，又利用栽在岩基上的锚固筋完成支撑，再借助边墙进行辅助控制……

        工期计划内，散兵游勇的我们，居然打破常规，精、快、好、省的完成了溢流堰的浇捣。

        按计划，电站将在九月蓄水，溢洪道闸门桥梁安装也要同步完成。然而承担桥梁预制的另一支外协队，却因技术力量薄弱的原因临阵脱逃。项目部措手不及，眼看着桥梁预制，成了扼制主体工期的瓶颈。

        焦急万分中，有病乱投医的一局指挥部找到了我。

        我粗略计算了一下，去掉准备和养护以及理论计算不能施工的阴雨天，预制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也就是说，这一批二十七根预制梁，每天至少要完成一根制作。

        总工说技术资料和材料供应都没有问题。经理说工期每拖延一天罚款五千，而且最多不能超过三天。我问：提前一天给不给奖励？      完全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B样。经理答：一天一万！我见有机可乘马上追了一句：提前三天奖我五万！

        白纸黑字军令状，立马签订。

        就如当年送信给加西亚的安度鲁•罗文一样，有多少细节，多少责任与后果都没有考虑清楚，就接受了任务。

        现在想来，后怕的不可思议！

        调动全部技术和管理力量，我也只能自己夜以继日的开始研究图纸、查阅技术资料与规范、组织材料进场、安排施工队伍培训学习……

        关键的节点，是预制梁Φ32的螺纹钢，要焊接成片。我琢磨着用120X180的松木方，代替工字钢在碎石基上铺成了楞（为的是木方可以让老板二次利用），上面铺上钢板，就成了焊接平台。水暖工小奎焊样合格，就成了焊接班长，再配上经过火线突击培训的精明木工四傻子和伶俐力工小徐，组成焊接班。

        模型班，浇筑班，机械班，养护班都有了。准备工作提前半天完成。

        下午放假，改善伙食，端起酒杯我说：弟兄们，这个项目如果提前一天，每人奖励15元，两天就30元，三天50元（当时焊工的日工资不过才30多元），还有，全体弟兄，天池旅游！

        弟兄们并不多说，只是嗷嗷叫着，喝干了碗里的烈酒。

        弧光闪烁，映着几张爆裂皮肤也年轻稚气的脸。

        一天一箱，焊工们可劲的挥霍着我的焊条。不过瘾吧，晚上还要再加几个小时的班，好！两小时计半个班，四小时以上就给你一个工！

        剑式振捣棒唱响着桥梁凝固前的欢快，一天一根，保质保量，预制梁慢慢的排满着紧凑的预制场。

        预制场边是林木葱郁的山林，四傻子给我在林间一丛斜生的曲柳上，巧妙地搭了个桌，钉了个凳 。坐在那里，可以研究图纸，也可以看着施工现场的进展。

        一局指挥长坐在我的座位上，饶有兴致的调侃，这个去处，可以和列宁的绿色办公室相媲美了。

        我当然受用——没误了事，还躲过了长白山夏季的炎炎酷暑……

        预制梁的养护，加了极大的小心。要知道，这些十米长的“T"型梁，除了要承载闸门起合带来的几十吨重力，还要肩负坝顶往来车辆的通行。

        一条几十毫米的皲裂，都有可能导致整根梁的报废。好在由于弟兄们的精心呵护并没出任何纰漏。

        最后一声振捣棒的鸣响，紧张而轻松的结束在七月二十八号下午六点的松江河畔。

        我们，终于没有让这二十七根桥梁，牵绊了小山电站二号机组十二月如期的启动。

        高峡出平湖，作为建设者，我们又一次完成了一份虽然渺小，但却充满自豪的施工任务！

        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

        那个微带清凉的早晨，旅行大巴驶过河底围堰铺就的施工便道，接我们上山。

        再过两三个月，这条仅仅存在了三个年头，运送了大批施工物质的便道，将和这片美丽的谷底，一同永久的淹没在电站库区深深的水下了，他们的生命，将以另一种形式，在这个世界延续。

        晨光下，六十八公里外海拔2691米的白云峰，依然闪着银白的光辉，那里，有终年不化美丽而神秘的冰雪。

        大巴绕过木材基地，绕过松江河镇东。高高的跨河大桥下，有人在爆破劈山，这里将为电站职工家属区，建立生活水源泵站，不日，我和弟兄们，又将来此征战。

        进入长白山西坡山门，康熙大帝封禁留下的原始森林渐稀，山路也开始陡峭。

        终于，无路可走，于是也就终于可以脚踏实地的，与长白亲近了。

        其时，西坡的游人并不多，我们的队伍兵强马壮，一路冲锋般的向主峰突去。

        有了组织好的联络组、救援组、后勤组，队伍交给他们好啦。

        我独自殿后，混在仨俩微微气喘的游人中，慢慢逡巡着山的挚爱。

        水声闷闷的传来，窄的一步就迈过去的双梯子河——那一道火山喷发形成的熔岩裂隙，深深的幽暗着目不可及的身躯，却一刻也不停的带着几个世纪前的沉重，在汩汩述说。

        俯下身来，凉气袭人，凝神倾听，却是一脸茫然。

        是了，如我这等凡夫俗子，如何能够听得懂大山魔咒般的腹语？

        天如人愿，七、八月份相交，正是高山花园山花烂漫的最好时节。

        双梯子河畔的鸢尾花园，热闹的一片繁华。居中的蓝花园内，蝴蝶纷飞，黑的、黄的、白的、多彩的精灵们跳跃着、盘旋着，迷恋着各自的心仪。

        唯有那些蓝色的蝶们，安静地蛰伏着拥吻花花草草。

        清风徐来，荡起一片蓝色的波涛远去。

        心生诧异，怎么偏偏蓝色的蝶儿，就能如人中君子一般，钟情不二、长相厮守？急步近前，彩蝶惊退高飞，淡撒下蝶雾花粉随风飘零。独蓝蝶不惊不扰，依然一往情深。

        仔细分辨，却原来是这些鸢尾科的溪荪花，生生的出落成了栩栩如生的谍翅儿形不算，还蓝成了幽幽的晶莹，在这高山之上。

        也不知是蝶的鱼目混了花的珠，还是南郭先生滥充了芋的数？

        一笑莞尔，蝶儿恋花，本就是虫儿草儿难舍难分的千古纠葛，何苦还要劳什子的分别，是蝶儿恋花，还是花儿引蝶？

        也许是受了蝶花浪漫的诱惑，临近的松、桦，也在自家的园内，缱绻着爱恋的情愫——    

        你看：挺拔修长的松树，环抱着赤裸火热的岳桦，耳鬓厮磨的向故作姿态的芸芸众生，旁若无人的宣告着你情我愿、我行我素的坦诚！

        比起松桦园的热烈与豪放，岳桦园的女儿们就娇羞得多。

        偌大东亚区域内鹤立鸡群的海拔高度，坚硬的火山岩上并不富庶的棕色土壤，以及近十个月风雪浸淫的温带山地气候，爆裂了她们灰白的皮肤，苍凉了她们婀娜的身姿，也锻造了她们坚硬的风骨和不屈的品格。

        她们弯下身腰，摩挲着膝下环绕怒放的各色野性的鲜花，一如阿姨温柔的抚慰着幼稚园孩童调皮的野性。

        她们挺起胸膛，风吹起她们飘逸的裙裾和挥动的手帕，一如在述说对高山的眷恋和对松桦园温馨的向往。

         我谦卑的走近一株婆娑的岳桦，不忍坐进她横伸的臂弯，怕是累了她因环境的艰苦，本就疲倦的腰身。

        轻轻触摸，慨叹造物的神奇，慨叹生命的坚强，也慨叹命运的多桀与抗争得来的幸与不幸……。

        北望喘气坡下，边防军哨所的后面，阳光下一片紫色氤氲，蓝色的花海里透出斑斑点红，分不清是越橘还是夏菇草，倒是那般艳红的、团聚的，定是盘龙花了。

        那里后来命名叫了‘鸳鸯园’，据说花盛的时候，有鸳鸯谈情依偎嬉戏。

        彼时，却无缘见到这些令人羡妒的爱情忠贞楷模的倩影。

        上山步步紧，任你如何选择，果然都会气喘如牛。索性离了大队，取道更加陡峭的路线，直取老虎背。

        老虎背窄，陡峭有如刀削，但我特意新买的军用登山鞋派上了用场。

        又幸好那时年也不老、力也不弱，并不多费什么周折，沿着牛皮杜鹃和高山葡萄花缠绕织就的斑斓虎纹，翻上了虎背。

        老虎好骑，虎背却并不好玩。

        这只凶猛的王，定是在这艰苦的环境里食不果腹，经年的忍饥挨饿，竟令腰身细弱，宽不过尺许，走在上面，令人噤若寒蝉。

        饶是如此，虎王依旧忠心耿耿的坚守着自己的使命，不离不弃的护卫着王母娘娘的洗脸盆。

        它的身后，兵营里住着的，是同样不惧风雪、不辱使命的共和国卫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茬又一茬忠诚守疆的戍边好男儿！

        杜鹃和金莲园，依偎在白云峰的腋下。

        白雪皑皑的春天，淡黄的高山杜鹃，就开始竞相开放，以她们稚嫩的笑脸，温润着长白山颠澈骨的风寒，以她们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体温，融化着亘古的坚冰。

        直等到花枝招展的金莲姗姗来迟，高山杜鹃却又已卸下淡妆，用自己翠绿的枝蔓，衬托起伙伴的金碧辉煌，不声不响的携手着没有四季之分的霜色苔原，把天池硕大的绒毯，倾情编织。

        高山花园，以自己举世无双的魅力，书写着长白山之最，书写着中国之最，书写着世界之最。

        天池畔，白云峰，地之巅，天之下，中朝5号界碑，熠熠生辉，诱惑着旅人们，心底又一个不灭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