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之榕

熊建军

　　满地金灿灿的榕叶。

四月，正是春深柳绿时，暖风醉人，情柔意迷。但大榕树却洒落一地黄叶，铺的满地金黄。

“山城过雨百花尽，榕叶满庭莺乱啼。”诗人柳宗元不了解榕树的性格，以为春天落叶，怎一个乱字了得。

榕树在四川叫黄角树，它是极贱的，随便削一枝插在土里，第二年就能长成一棵小树。鸟将它的种子送到那里，它就在那里长——石崖上有它横斜独出的身肢，墙头也有它自得其乐的摇曳。如果合适的话，它就肆意的扩展，笼罩一大片；如果不合适呢，它也可以寄长在其他树上，不慌不忙的在缝隙中捡一点阳光。

遥远的南方是榕树的故乡。在云南、它们又高又大，从树枝上悬垂而下的无数须根，慢慢插入土中，时间长了，这些须根就变成了粗细不一的树干，于是，一颗树就成了一片树林。

　　在四川，可能是温度稍低的原因，它们的根须很难都变成树干，绝大部分须根使劲缠绕着自己的主干，顺着树干往下扎入土中。时间久了，树干变得凹凸不平，奇形怪状，一副沧桑模样。

榕树不大往高里长，爱横跨几大区，用他们那扭曲健硕的枝占据空间。一棵树就要覆盖一大片土地。榕树随意而安的性格，加上枝如游龙干似怪兽的形象，都让人感到好奇又肃然起敬。

　　与榕树相反的树是冷杉，冷杉也长在四川，只有在峨眉山2000米以上才能看见他们那独立冷傲的身影。笔直的干，紧凑的枝，坚硬的叶，是决不妥协的一把利剑。也许不适于游人太多的烦躁，许多冷杉默默的死去，枝叶脱落，只剩下笔直尖锐的树干，“刺破青天锷未残”，依然冷傲。

“无边落叶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落叶历来是愁肠百结的代名词，是秋天的象征。预示着寒冷肃杀的冬天即将来临。但榕树落叶却丝毫没有愁意，反倒让人觉得落得十分潇洒。

必须要和榕树相处久久，才知它落叶最具个性。

　　奇就奇在榕树不仅在秋天落叶，也在冬天落叶，居然还在春天落叶！

每棵树都自己定落叶时间，决不随大流。

于是你就会看到，在白雪飘舞的寒冬，有的榕树只剩盘龙曲倔的傲枝冷对肃杀北风，但站在他旁边的兄弟却郁郁葱葱满树绿叶笑迎雪花。待到春暖花开，有的黄角树急不可耐的冒出自己鹅黄的嫩叶，有的却沉睡未醒似的，光光的树干依然没有动静，还有的仍然穿着去年的旧装，满树苍老发黄的叶片。

四月春深花谢，这些披着苍老发黄叶片的树恍如大梦初醒，一夜小雨催落满树金灿灿的黄叶，只剩光光的枝干站在已经披上新绿的兄弟树儿们中间，显得凸兀，莫名其妙。但很快，他就冒出尖尖的嫩蕊香苞，几天过后，又抖落一地半透明的花瓣似的苞叶，在枝头绽放出鹅黄的新叶。再过几天，就已经是满树娇嫩在春光中快乐地炫耀着了。

　　四川各地都有榕树，但唯有五通桥的榕树，最令我百看不厌。

五通桥是乐山市的一个区，岷江的一条支流，涌斯江从五通城区穿过，河流清澈平缓，两岸生长着许多榕树，不少都是上百年的老树。我从1994年到2004年曾经在五通工作生活，离开国企之后，在这里算是第一个比较稳定的工作生活的地方。这里算是我的第二故乡。

工作忙碌，偶尔闲暇之时，常到江边和山上看榕树。看见它们独自展示着自己的姿态，有的沉默雄壮，有的妖娆媚态，有的孤独奇傲，有的平凡淡雅。与故乡的榕树既有相似也有不同。

榕树不论生在何处，有的长在石崖绝壁，有些长在杂草荒坡，也许没有肥沃的土壤，也许没有上天的眷顾，但依然笑迎春风，伸展绿枝。

五通桥百年以上的黄葛树有386颗，50年以上的有786颗，全区黄葛树上万颗，从密集度、总数量、平均树龄而言，五通桥的黄葛树应是全国第一。

　　转眼离开乐山五通已经16年了，偶然，在四月的梦中想起榕树。

“嗨，榕树朋友，你们还好吗？”榕树们默默的，没有回答。但我知道，它们都很好，而且记得我的模样，希望能与我相见。

让我用一首聂鲁达的诗，献给亲爱的榕树朋友们。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彷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

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

如同一个吻，

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

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

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

一只如歌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

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沈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藉你的沈默与你说话，

你的沈默明亮如灯，

简单如指环，

你就像黑夜，

拥有寂寞与群星.

你的沈默就是星星的沈默，

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彷佛你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