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晏枥

春节被关在家的日子里，有人发了一个笑话，说你们被关了那么多天，绝对被关傻了。如果谁不相信，请回答一个问题：今天星期几？要是三秒钟答不出来，就说明被关傻了！        看完这个笑话，我沉默了十秒钟，还是想不起来那天星期几。不由得对自己说：我真是被关傻了！        清明节三天假期过去，我只晓得从今天起政府部门都上班了，该办什么事的办什么事。同时还有一件事，我真的记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几了。打开手机，几个字映入我的眼帘，原来今天是星期二。还有让我惊喜的是，今天是阴历三月十五。看完不由得高兴：阴历十五，又是一个月圆的日子吧！        今年的正月十五应该是一个月圆的日子，却是一个让人沮丧的日子。武汉封城，湖北封城，几乎全国都在封城。十五的月亮，不管它是否挂在城头，人们都无心去欣赏的，更不会生出“明月几时有”的无限感慨了。也许那个夜晚，好多心里有诗情画意的人们，他们都在考虑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和苏东坡同一个朝代的王安石考虑的问题——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         往年的正月十五，我们这些出门打工的人，早就落脚在异乡的土地上，安顿好所有的事务，锤一锤疲劳的腿，揉一揉酸痛的腰。有条件没条件，三三两两喝一点小酒，等着天边的圆月出现，也像古代的诗人一样聊发一阵骚狂，作一些乱七八糟的关于明月的吟诵了。        在他乡异土过了整整十个正月十五，不能记全每个十五是怎么过的了。贵州的雨，总是多得出奇，真是应了人们说的那句话：天无三日晴。身在这个地方，要想在正月十五那天好好赏月，那一定是个奢侈的念头了。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元宵节的夜晚。吃过晚饭，喝了点酒，有人打牌，有人无聊。我属于既不打牌也不无聊的人，于是像个圣人一样背起手出来散步。矿上的人都问我，这个鬼天气，你出去干什么？我说我出去赏月！        他们窃笑，以为我喝多了——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呢，这个神经病还去赏什么月？        我不和他们争论，就像一首歌里面唱的“你的心思只有我愿意听”。既然我有赏月的心情，天涯何处无明月呢？        煤矿门口是一条运煤大道，也是当地村村通的样板路。春节前，路边栽了路灯杆，等我们过完年再来，灯杆上已经装了路灯。寒冷的夜空中，一盏路灯在蒙蒙细雨中亮着青白色的光，远看极像一轮明月。我拍了一张照片发在朋友圈，还附上两句打油诗——           正月十五冷雨夜          且把孤灯当明月         今年的正月十五，到底有没有月亮，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反正我在贵州的正月十五很少看到月亮，对于没有月亮的日子也就习以为常。细想开来，今年家乡的正月十五，没有赏月的心情，那是因为病毒所致。往年的正月十五，在异乡的土地上看不到天上的月亮，那是天气所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杜甫老先生说得有道理—— 戍鼓断人行 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 月是故乡明 　　前些日子，留在贵州煤矿值守的兄弟们传来消息，说当地政府放宽了政策，湖北人可以到贵州来务工了。不过有个条件，来了以后先做三项检查，然后入住政府指定的酒店隔离14天，费用自理，大约5000元。他们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湖北想去贵州务工的人们，不知道他们是该笑呢，还是该哭？我是煤矿的负责人，知道在贵州打工的工资的确比老家多一些，但是，能用一个月工资支付这5000元费用的人还真不多。因为除去这个，还有路上的费用，日常的花销。最关键的是，他们都是在家里隔离了两个多月，没有一分钱收入的人，他们都是需要养家糊口的人。14天隔离，他们同样没有任何收入，还要从家里拿钱过来。        没办法，大多数人只有选择继续等。等了几天，终于传来利好消息，贵州好多地方只需要出发地的核酸检测报告，来了也不需要强制隔离了。人们为这个好消息奔走相告的同时，也在感谢互联网起到的重大作用。        就在这个消息传来的前几天，网上发了很多帖子，都是抱怨为什么对外国人网开一面，对湖北人如临大敌的。那段时间，国门洞开，好多国外的人带着病毒随意进入。对于湖北人，不管是高风险区还是低风险区的，一律视为洪水猛兽。最为典型的事件，江西九江武警居然跑到湖北境内设卡，不让湖北车辆进入，还打了湖北交警。这事有点过分了。据说处理了一些人，至于怎么处理的，那就不是我的事了。但通过媒体和互联网发酵升级这些事件，无形中推动了全国其他省份对湖北人的种种限制，点燃了千千万万在外务工湖北人的希望。        我算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吧。3月30号晚上，公司和煤矿一拨人驾车来到了贵州安顺。一下高速，就受到当地政府各部门的“隆重欢迎”。我们都是遭受病毒之苦的人，对政府的防疫工作是坚决支持配合的。政府要我们怎样我们就怎样，我们能够体谅政府的难处，也知道这样做对我们的好处。        按照当地政府的统一安排部署，我们做完了所有的检测，办好了所有的手续，规规矩矩回到煤矿隔离。第二天早上我通知煤矿所有人开了一个会，最后落实生活问题。春节留守两个多月的张经理一脸苦逼对我说，能不能让他休息一下，派我们刚来的人出去买菜。我马上提出反对意见，说我们必须按当地政府要求在矿内隔离，不能外出。张经理无可奈何，还是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却告诉我们——镇上的风声又紧张了，他们看到或者听说昨天晚上来了很多湖北人，一看见他戴着口罩去菜市场，马上指着他警惕地对别人说：“你们看癞子来了！”        我们都是在安顺生活了很久的人，本地话里面，“癞子”就是传染病人的意思。也就是说，当地人把每个湖北人都当成病毒传染源了。哪怕张经理已经三个月没出过贵州，也没和任何外来的湖北人接触过。        张经理讲完那些话的时候，我们真的很伤心。我们和每一个湖北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在这场疫情中，我们湖北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武汉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湖北人民是英雄的人民。可是，讲那些大道理有什么用呢，我们只求当地人民不把我们当成“癞子”就行了。        我们刚到的第二天，政府防控办的领导来到煤矿，了解我们当前的具体情况后，告诉我们明天另一家煤矿有200多人要返矿，其中有120多个湖北人。他说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他们正在和当地老百姓做大量工作，希望他们不要闹事，以正确的心态接受那些湖北工人。所幸的是，那些工人的进入非常顺利，没有引起当地老百姓的恐慌。        说句真心话，我在安顺有很多朋友。从武汉乃至湖北封城后他们大多数人的不重视，到他们的整体觉醒和抵制湖北人，又到他们转变心态正确接纳湖北人，这是一个艰难而复杂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大多数安顺人始终保持了他们的纯朴和善良，始终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一份子。        接下来的这几天，本地人对大量湖北人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从湖北过来的人也很自觉，不管什么时候上街买东西办事，都是带着口罩。本地人见多了戴口罩的湖北人，渐渐失去了防范意识，觉得他们只是脸上多了一个口罩而已，并不像冠状病毒那样凶神恶煞。        今天下午又有几个老乡从湖北过来，我们按要求提前给政府防控办上交了报备表。他们一行人进入蔡官镇的时候，仍然要经过如临大敌的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的检测，仍然要履行严格的登记程序。我亲自到了现场，看见那些接待他们的人，无论是医务人员，还是警察和政府公务人员，一律和和气气，面带笑容。带过去的那帮人检测登记结束，我真想对工作人员说：谢谢你们了，善良的贵州人民！        我想起武汉周边地区刚刚解封时候的一件事。        在湖北鄂州市街头，市民拉着“贵州鄂州，风雨同舟”的横幅，挥着旗帜护送贵州医疗队乘坐的大巴离开。很快，一个现场视频出现在医疗队员的手机里：在车队前进过程中，路边一名市民手持国旗，朝着大巴跪谢致意。        原来，这名老人一家11口人全部感染，且有3名重症患者，是贵州白衣天使们的精心救治让他们康复出院，转危为安。        这个视频很快传遍了各种网络，让每一个看到的湖北人无不感激动容，热泪盈眶……        今天是庚子年三月十五，本该是个月明之夜，可是天空乌云密布，黯淡无光。        也许，清明的三天假期刚过，天空还沉浸在对逝去亲人的哀思之中吧！或者，全国刚经历过这场史无前例的抗疫斗争，月亮也在为逝去的人们掩面悲伤吧！        站在这片异乡的天空下，我也想到了故乡的天空，故乡的明月。此时此刻，我心里的天空豁然开朗起来——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在我的心中，贵州湖北的天空连成了一片——家乡的明月，仿佛照到了这里，这里的明月，仿佛照到了家乡。在祖国这个大家庭里，还分什么湖北和贵州呢？        不知道此时老家的天空中，是否正挂着一轮圆圆的明月。倘若有，希望它的清辉能照到我站着的这块土地上，照到我这个远离故乡的游子身上……                    2020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