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荸荠

江上清风

庚子年初，新冠病毒肆虐，武汉一夜封城。本来欢欢喜喜准备去省城与儿、媳共度新年的我，只能满怀焦虑困守南隅一县，开始了从早到晚抱着手机狂刷新闻的日子。

刷着新闻，我时常忍不住泪流满面。头整天是昏胀的，胸口是闷疼的，眼睛先是感到酸涩，后来是刺痛，眼球不时“突突”地跳个不停。这是要瞎的节奏么？然而，我仍旧固执地盯着手机屏，梦想着有一刻能突然在字里行间发现转机。

小县城也封闭了，人们禁足家中。与爸妈的交流，局限在每晚的视频。父亲察觉了我的困倦，说：不要成天盯着手机！昨晚你表兄视网膜突然脱落，用眼过度！这时候去就医都难！：“是么？”我机械地应道，心里开始有点害怕。：“你上火了？”母亲盯着我溃烂的嘴角。“嗯。”：“家里还有荸荠么？吃点清热去火。”：“有的。”

虽然十多天不能出门采买，但家里的确还有几斤荸荠，是乡下亲戚种的。刚拿来时外皮紫红，个大饱满鲜亮。我吃了几个，一咬汁水四溢、脆甜少渣。原准备带去武汉的，后来铺开在客厅的角落里。母亲不问，我差点都忘了。

荸荠外皮已变得皱皱巴巴，个头缩小了不少，颜色变成了暗沉的紫黑色。剥皮后果肉仍然洁白，汁水略少，但味道更绵爽脆甜，令人一吃就停不下来。短短的几天，我把荸荠吃完了，鼻子里呼出的气终于不再热得烫手，心烦厌食的症状随之消失，整个人舒坦很多。

从 风干荸荠想到人至中年：岁月沉淀后，脸上开始有了细纹，那是经历过、思考过的痕迹。多少咂摸出几分生活的滋味了，没了年少时的张狂、生涩、毛燥，逐渐沉稳、圆通、平和。中年，不是诗歌，是记叙文。世界也就那样吧，看破不说破，中年人不疾不徐，沉默地尽职地扮演好自己的每个角色，负重前行。

不爱吃风干荸荠的人不多。动则说人是俗物的贾宝玉，应该是爱吃的，怡红院里常吊着一篮子。横眉怒对千夫指的鲁迅亦嗜此物，许广平每年都要买上很多贮藏。富贵人家，大鱼大肉吃多了，来上一盘，消渴解腻。荸荠量多价贱，升斗小民买上十来斤也非难事，家人围坐，剥上几粒，言笑晏晏。不分雅俗、无论贵贱，荸荠带去的都是同样的脆甜。我一直相信：荸荠，是具有普世情怀的！

转眼过了元霄节，按照县里的安排我就近到柳峦村委会报到，开始每日的疫情巡查宣传工作。一日走在古鸣的田埂上，看见大片金黄如麦杆的荸荠叶整齐地朝一边倒伏，恍若给田地铺上了厚厚的黄毯子，大气静美！枯萎也能美如油画！我忍不住久久佇立赞叹。可惜下午再次经过时，田里的叶子已被火焚过了，到处是黑灰，满田狼籍。我怅然若失，想起那些青青的、有着近乎松针质地的、笔直油亮中空的荸荠叶，一丛又一丛的叶子啊，密密麻麻地挤在泥田里，风刮过，哔哔作响……。荸荠，从生到死，始终都是精精神神的！

过了两天，我又经过荸荠田，看到上了年纪的一男一女正在田里劳作。老头用钉钯把泥小心地一块块翻起，老太弯腰从泥里抠摸出一颗又一颗扁圆的荸荠。：“卖么？”我问。：“卖！三元钱一斤！”：“买五斤吧，我等下来拿。”

从樊家巡查转来已过了两个多小时，远远看到我，老太赶紧提了一大袋洗得干干净净的荸荠过来：“挖了十来斤，要不，你都买了吧。”我有点犹疑：“家里就两个人，放久了会坏的。”：“铺在地上，晒几个太阳风干能留好久，荸荠风干了更好吃。”

现在的工价一个小工一天最少也要一百元钱，两个人挖了大半个上午，十斤才30元钱，现在的农产品真是便宜。：“老人家，种荸荠也不赚钱，你们怎么不歇着呀？”：“只要还能动，就得干活呀。人闲田不也闲了吗？！”我带着敬意看了看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掏钱买下了所有的荸荠。

荸荠拎回家，中午洗了些切片炒肉，很快光盘。晚上洗了一盆，削了顶芽，连皮煮了，和老公边看电视边大嚼，满足。十斤荸荠一点没浪费，炒着吃、煮着吃、生吃，剁碎了和肉馅包饺子。荸荠，让我抗疫的日子不再那么难熬，也终于伴我迎来了县城解封的那天！

吃着荸荠，我有点忍不住为它鸣不平。莲出淤泥而不染，世人赞之。荸荠不见天日，长于淤泥，不仅不染且食之甜美，有清热润肺、生津消滞、舒肝明目之功效。然世人司空见惯，无人称赞，还认为荸荠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土产。可见，公道也并不常在人心呢。对此，荸荠大概是没想过的。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在黑暗中积蓄力量努力生长，不失本心，生生不息！这是荸荠给我的启示。

在这个冬天，我爱上了荸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