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三篇

一蓑烟雨

　　剑之为用，肇自上古，蚩尤作兵，以抗炎黄。历夏经商，不足为论，周季国衰，百家争长。十步一杀，千里独行，士人兴起，异彩光芒。身藏利器，以求一击，肝脑涂地，谁笑我狂。君子佩之，砥砺名节，国士怀刃，知己以偿。四方混战，暗无天日，忠臣义子，血染江山。秦汉一统，百代废兴，中华血胤，万世泱泱。时光流逝，不灭豪情，古今一体，青史煌煌。

龙泉太阿，堂溪墨阳，水淬火熔，百炼指柔，夫妻入冶，二子衅钩。万人精血，神器乃成。陆断牛马，水截鸿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巨阙、纯钧，薛烛鉴于勾践；工布、龙渊，风胡奏之楚王。专诸进炙，王僚殒命；舞阳献图，燕丹亡身。曹沫劫齐桓，鲁地复还；豫让击赵襄，国士名扬；聂政刺韩相，决眼屠肠；荆轲掷秦王，倚柱而亡。毛遂按刃，楚人怯胆；唐雎倚剑，秦君悚然。李牧、白起，国之干城，愤而自刭，秦赵两残；伍员、文种，社稷股肱，赐剑喋血，吴越俱亡。忍胯下之辱，非无利器；尝悬胆之苦，岂乏良兵。捐匹夫之怒，成侯王之威。布尚方、斩马美誉，遗刻舟、口蜜之讥。闻鸡起舞、挑灯夜看，中流击楫，铁马梦残。主辱臣死，鸿门项庄危高祖；犯汉必诛，西域傅介斩楼兰。汉祀将兴，赤帝斩白蛇兴嗣；明祚既亡，崇祯戕妻女绝胤。气冲牛斗，雷焕掘丰城旧狱；以聘上国，季子挂徐君新冢。皇孙诏求故剑，许后乃立;龚遂卖剑买牛，渤海始安。满堂花醉三千客，剑器浑脱动长安。谁提三尺，以安万里，看我华夏，与天同光。

酒之所酿，肇自先民，五谷即余，国运乃兴。

浊醪请醴、醇醹薄醨。醫家借之以疗疾，道门因之而忘生。

仪狄造酒，夏禹预言亡国；杜康作秫，魏武遗恨吞吴。

酒池肉林，帝辛以亡商祚；纵囚斩蛇，刘邦因成汉兴。

苞茅不贡，齐桓逼迫楚成；鲁酒味薄，梁王几危赵君。

楚庄宽绝缨之士，问鼎中原；秦穆宥盗马之徒，图霸西陲。

云长愈创，益德亡身。七贤避世竹林，八仙显名酒乡。

颁令禁酒，侯成缚吕布白门；酿者有刑，简雍规刘备益州。

使酒骂座，夷灌夫之族；樽中不空，亡孔融之家。

刘妇劝饮，何妨伯伦千日之醉；司马求亲，难解嗣宗六旬豪饮。

红泥火炉，遣夜半之兴；绿蚁新醅，祛晚寒之雪。银鞍白马，青莲三杯然诺；夜雨春韭，少陵十觞交欢。

夫妇合卺，意谐情瑟；兄弟同心，谱义金兰。。

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李翰林泼墨吓蛮书；

佳妇藏酒、幕友献鲈、良朋吹箫、宾主歌诗，苏学士挥洒赤壁赋。

横槊赋诗、酾酒临江、旌旗遥列、剑戟如霜，曹丞相睥睨天下；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歌以咏志、曲水流觞，王右军悟意人生。

陶情冶性，何罪之有。

　　元光元年夏五月，上再诏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于天下郡国。适时，四方贤良、岩穴之士，辐辏长安，待诏金马门。鲁之中书生与蜀之孔方子逢之逆旅，倾盖如故。于是洗杯更盏、燃烛并案。酾中山之醪，烹逢泽之麋。伎舞于前、弦歌于后。少顷，中书生前席举觞称寿于孔方子，曰：“与子相逢，恩仇快意。长夜无聊，仆不揣鄙陋，从容与子论平生之志，何如？”孔方子避席再拜曰：“谨受教，敢不从命。君高论于前，仆蹈舞于后。”中书生敛容曰：“鄙之邑，教化之乡，孔孟光于前、稷下裕乎后。人文荟萃、郁乎苍苍。妇孺识礼，耆老周章。居则有序，行则有常。暴秦火燔，诗书避藏。圣君莅位，访贤求良。安车蒲轮，引至朝堂。三公郊迎，九卿捧函。图于宣室，名册玉版。天子再拜，万世名扬。当是时，君子扬眉，士人吐气，万般下品，文明为高。仆当万一，蝇附骥尾，足慰生平。”言既已，意犹未足，自浮一白。

孔方子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盘杯狼藉，衣带尽污，浑若不觉。中书生怪而问之：“仆之言，有不尽意乎？子何至于此？”孔方子忍俊曰：“君之迂，乃止于此。君之所论，陈迹也。当今之世，维利者行。岂不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昔太公望通鱼盐之利，海滨之齐冠带衣履于天下。故吴王濞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招致天下亡命者。其民无赋，而国用饶，是以区区三郡之地敢与上朝争锋。陶朱长子，顾惜千金以丧幼弟。阳翟大贾，不吝万金而成强秦。钱之所佑，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钱无足，日行千里。钱无翼，流布万方。天子尚言利，庶民自如狂。累世耕读，才至郡县。朝奉千亿，暮蹴卿相。纵才若孔仲，无子贡之资，穷困末路。文如子云，凭卓氏之富，显名当朝。当是世，如君之辈，口不言利，手不释卷。叨絮终日，不名一钱。岂不迂乎？”

中书子愀然，长跪叹曰：“仆海滨之鄙夫，不达中国上义。听子之言，痛彻肝肠。利益二字，诚万世不隳之基业。后之来人，口不谈仁义，目不辩良娼。争名逐利，铜臭熏心，此皆子之徒矣！请尽今日之饮，明旦改弦更张、摒弃肝肠，效犬马走，从子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