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他走得是那么匆忙,没有遵守我俩的约定,未等我值完班在他床前多尽些孝心就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我怨父亲,我更恨自己,假如找同事替班或者值完班我能早点动身,或许能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而这一切,都伴随父亲远逝的身影成了我永远的伤痛。</p><p> 爷爷去世的早,父亲14岁就辍学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农活、家务,全都压向父亲稚嫩的双肩。家境的突然变故让他倍尝失去父亲的孤苦,但也磨砺了他乐观的心态和坚强的性格,看书、哼唱皮影、数落大鼓成了他如影随形的伙伴。村里有位比父亲大十来岁的长辈,是书香世家,父亲经常到他家借书来读,《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三侠五义》┅┅,都烂熟于心。那时农村生活比较单调,村里常自行组织皮影队、大鼓说唱队,父亲是队里的演唱主力。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常被父亲轻轻哼唱皮影鼓书韵调所吵醒,朦胧中听到父亲在洋油灯下一边翻书,一边不由自主低吟一段。父亲的乐观、好学,让生活艰辛的农家小院时常飘满温馨和快乐。</p><p> 刚刚改革开放那阵儿,家家日子还不宽裕,那时我家大姐已经出嫁,大哥当兵,还有我们兄弟姊妹四个上学,日子过得很是紧巴,个个都像没有出窝的小鸟等着父母喂食,交点学费都得靠父母从牙缝里节省、靠卖点鸡蛋一分一分地积攒。村里有乡邻劝说父亲别让我们上学了,既省钱,还增加劳动人手。可父亲没有这样做,硬是让我们读高中、考大学。后来二姐、我,还有弟弟相继考上大学。三姐高考以5分之差落榜,为减轻父母负担,不顾父亲的严厉呵斥,坚持不再复读。为此事多年来父亲一直责怪他自己。三姐出嫁后靠养猪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父亲的心才有所安慰。1989年我大学毕业去单位报到,父亲对我说:“庄稼毁了只是一茬,学生毁了可是一生。但要记住:永远不要误人子弟!”十八年来,父亲的话仿佛警钟始终在耳畔敲响,让我振作,激励我永不满足。</p><p> 我家在滦河入海口,地理位置比较偏僻,出远门要走几里地到镇上去坐车,后来有了私人小公交,可从村头路过,似乎从来没有准时过。回家倒好说,返程可就麻烦了,弄不好上不了车。为了我赶上班车,多年来一直是父亲早早站在村口为我等车。冬天的早晨,如刀的北风撕扯着父亲补了又补的大衣,父亲像一个值岗的哨兵在瑟瑟寒风中依然目视远方。从我上中学、上大学直到我上班,每回返程都是父亲这么样执着地为我等车,直到患病卧床不起。我一直为此深深内疚,父亲却说,班车点不太准,年纪大了醒得早。其实是父亲把子女的学业、工作看得特别重要。就是后来因患病多次住院,也不让我陪护,只要病情稍有好转,立即出院。2003年还因为我坚持说服他住院继续治疗一段,出院后接着在儿子家再住些日子。当时一向慈祥的父亲,平生第一次向我发火了。如今倔强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多想再次聆听父亲的责骂!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p><p> 父亲有副热心肠,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邻里乡亲农活忙不过来,他常常不请自来;别家缺什么物什急用,只要我家里有的,就是翻箱倒柜也要拿给别人。前些年村里整修村路,为村民家改建厕所。年过六旬的父亲知道村里不宽裕,就找到村长说:“修村路,我可以出点力。改建我家厕所,就不麻烦村里了”。父亲就是这样的淳朴,到现在我家的厕所还是他用碎砖头堆砌的。当时村里有人和父亲开玩笑:“就冲你家这个厕所,城里的闺女都不爱当你家的儿媳妇呀!”父亲只是憨憨地笑笑。两年前,父亲糖尿病综合症愈发严重,先是患糖尿病足,后来眼睛失明、脑血栓,直至卧床不起。2008年居住在大姐家的老父亲听人们谈论汶川大地震的事情,他失声大哭起来,特意嘱咐大姐打电话告诉我多为灾区捐些款物,后来我去看他还不忘问及捐款的事。我知道,父亲一直念念不忘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我家分到的救灾物资——一双儿童凉鞋和一小捆油毡。东西虽少,可在父亲的心里永远装着这双凉鞋、这捆油毡!</p><p> 正月初三我和弟弟回单位值班,行前我们对父亲说:“初六我们回家继续侍奉你,再请几天假多陪陪您。”可这个约定永远无法兑现了。正月初六早晨,在我值完班回家的中途,手机铃声响起: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这一天距离我正式上班仅差两天,难道父亲在临走之前还精心考虑不再更多拖累我们的工作?</p><p> 整理散乱的思绪,追寻父亲昨天的脚步,朴实、平凡、可敬的慈父形象愈发高大起来。</p><p>(发表于2009年3月《唐山晚报》文学版)</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