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青山故人在，风雨又清明

水韵婵

文 | 水韵婵2020.4.4

今日清明。很少有什么日子，像清明这样温润又惆怅。杏雨梨云，游丝飞絮这是一个风清景明的节令。十里荒冢，追远思亲，这是一个黯然悲怆的节日。在我们忆昔抚今时，它是节日；在我们放歌逐春时，它又是节令。节令与节日就这样水乳交融，难以分辨。

这一片草木萌动、清明朗秀间，与你隔着悠悠的长滩，隔着生与死的篱藩。空气中依稀闻到当年的艾草清香，糯米的湿黏缠绵着淡淡的草香，像极雨后泥土升腾起的水汽味儿，萦绕眉间心头久不散去。我不是怀旧的人，却经不住这年年新生的草色，勾起对过往的怀恋。

每到清明定会和你挖一回野艾，你和外婆便忙活半晌。清洗取汁，和粉揉皮，包入腊肉、笋丁又或是豆干、芽菜。等上了笼屉一番焖蒸，个个油绿如玉糯韧绵软、清而不淡肥而不腴。每每这时，我们几个孩子闻着味儿四下赶来，嬉笑着打闹着，总也等不及蒸完就哄抢一气。你会慈爱地看着，满意地笑着抽一袋老烟，再悄不做声趁我们不注意留好一碗作祭礼。

黄昏的村庄满是我们的脚印，田间溪头处处悲音。跟在你身后走着泥泞的山路，我从不怕摔跤或鬼魅，每次你都能把我托起。听一路故去的亲人，听他们的故事你的叹息，听残阳泣血百鸟归林。你的背影宽厚而雄伟，像老树像青山，像走不完的泥路，绵延流远。

春天的田野是我们的战场，挎上竹篮带上铲刀，野蒜山蕨水芹笋尖一一入筐。或炒蛋或油焖、或清汤或粉蒸……这么多年总也吃不腻，它们如你般纯朴天然。春耕时你会赶着家里的老牛下田，我在田埂上甜甜地睡着。有时掉下田一身的泥，就在溪边洗洗穿上你的大裤衩，骑上牛背欢欢喜喜。你会摘一片竹叶吹笛，会找最甜的山泉海饮，扶好吹歪的树带回受伤的鸟，会为老牛披上油布避雨。你如此热爱乡野，从不亏待你的山村，你的老伙计。

夏天的清溪是我们的战场，挽起裤管摸鱼，翻开石块捡田螺，摘野果打水漂，浑身湿透也总乐此不疲。有时你会弄个大工程，做一排竹筏去往更深的江里。我便带着你做的小板凳上去，总是要赤着脚踩翻上的水花才有趣。我们会一路悠游飘荡，你抽几袋闲烟打几筐鱼，有时停下采岸边的草药回去，每每都能满载而归。你总记挂着谁家老汉被蛇咬了，哪户孩子受了惊吓，村里无论谁头疼脑热，跌打扭伤，你总是来者不拒。

秋天的山林是我们的战场，带上竹棍提上镰刀，五味子、覆盆子、刺梨、野山楂、八月炸、酸枣总也吃不完。我总是一会哭一会笑，被草割到手啦，被刺扎了嘴啦，将哭未哭时又被你塞一嘴或清甜或微酸的果子给咽回去，泛着泪吃一张花脸。你会打好两捆重重的柴，提满蓝的果子，踏落日而归。每年秋收你总是村里第一户完成的，又帮着东邻西舍的人一起抢收，割稻打谷晒秋挑粮，从不推辞有求必应。

冬天的围炉是火红的记忆，我有着世上最轻巧的火桶，带去学校总会引得一片羡慕的眼光。那是你亲手打制，家里的桩桩件件木桌、竹椅、板凳、篓筐，雕花的门窗、镂空的房梁无一不是你的手艺。大家围着火炉说笑，你时而熏腊肉蒸大肠，晒鱼干做辣酱，时而烤红薯酿豆腐，加木炭添攒盒，里外奔忙。每到年节总要蒸上甜甜的糖糕，打上黏黏的糍粑等我们回乡。再为每户人家宰杀岁猪，分发年货。宰猪前总会扫圈祭刀，并确保一刀清不让猪爷多受折磨。

你总说你什么也不会，在我看来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总说我对你很好，关于你不是亲外公的事过了大半个童年我才知晓。就跟清明是节令或节日有何区别？你不是我亲外公，你是我最亲的外公。

我一遍遍回到老房子，后院的井水依然清冽，只是掘井的老人不知踪迹。墙上斑驳着我或深或浅的思念，记忆的长藤爬上老旧的格窗。时光与那些静默百年的青瓦，一同张望岁岁更替的水色苍茫。

而你，定然是回归了山野，你心心念又无比热爱的山野。一如往昔的春种秋收翘首以盼，默数流年。

如今，我带上艾团与稚子，独自走在荒冢田间。青山故人在，风雨又清明。坟头的草长了一茬又一茬，我无边的思念长了一茬又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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