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塞北，杏花春雨江南

🎈阿董

老爸二零二零年四月二号安息了，像睡了一样。经过三年多跟病魔淋巴癌的搏斗，终于脱一身缠累安息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全世界都呆在家里。我也回不去，即使回去也要先隔离14天才能回家。八宝山也不能正式说再见。冯纪凯叔叔还是来了这个老爸的发小。从小学到80岁的好同学，好朋友，戴着口罩赶来道别。虽然说举国上下为新冠肺炎的英雄和逝去的人在这个清明节哀悼，我也全当是为你老爸道别。老爸，再见！

老爸1941年出生在陕北高原延安小王庄村。常常讲起他小时候的故事就是胡宗南轰炸延安（1947年）的时候，大家都逃跑了，包括老妈一家。但是老爸一家没跑。奶奶白天回去烙饼，晚上不敢回家，藏在打谷场的草垛里，他总说的一句是：月儿亮堂堂的。这一句比直接说害怕还管用。他那时应该只有六岁。还有一个经典故事就是有个逃兵跑到了家里，奶奶还来不及把他藏起来，追兵就来了，给了一枪，穿过逃兵的肚子打到了家里一个托盘上，边上掉了一小块木头。逃兵没救活。盘子一直用到我们82年搬家，后来不知去向。他的童年在战乱里长大。

虽说爷爷奶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完全支持老爸求学-叫供书。学费当时是粮食，钱并没收多少。老爸12岁开始念小学在桥沟鲁艺，应该是老毛撤离后鲁艺改成了学校，其实是个教堂，西班牙传教士在19世纪建的。跳级生，四年读完小学，1959年初中毕业，1962年（我大姐已经出生）在延安中学毕业考入兰州铁道学院土木工程系。据说差了13分进清华。他是爷爷奶奶的骄傲，甚至全地区寥寥无几的佼佼者。当时大学五年制。第五年文革爆发，面临毕业的老爸及同学们为了躲避文革，他们徒步从兰州走到延安，途径六盘山，麻湾等，他们叫长征。

老爸毕业后分配到铁道部第一工程局一处。1976年唐山大地震老爸是修路救援行动指挥长。他和其他敢死队队友睡在死人堆里，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桥梁，铁路运输，保证了后续医疗救援物资的跟进。1991年，他顶着各种非议，把铁路修到了延安。各种黄土高原上的资源才得以运出来：煤炭，天然气，石油。他在事业上是做实事的人。到北京后不惧压力和美国公司打官司要回赖账。可惜他的领导才能没能被我们继承。他说归功于他小时候总是被拉上台讲话，他晚上对着大白菜练习。

老爸家里其实挺复杂。简单说就是爷爷奶奶各是二婚，前面都有孩子。我估计到了中学才整明白。之前全是姑伯，不知旧历。老爸被公认为明事理，不偏不倚的兄弟。当然他最小，念书好，在家里比较有威信。其实他在意每一个人，像个浆糊把大家都粘起来。我们也和这些姑伯非常亲，包括我们这一辈：光老爸这边我就有快30个表哥表姐。我们一旦到了一起，就像到了蒙古包，喝酒的，唱歌的，疯的不行。

八岁以前我估计每年最多见老爸一次，他过年要是回家。大姐最惨，长到20岁估计见老爸的次数是可以数的过来的。老爸回到村里是一景。每天晚上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听故事的男女老少，听老爸说古朝。他其实是高兴的，实在晚了睡不成觉也会把大家凶回去。1982年我们全家终于搬到了一起：西安。83年的夏天是童年记忆的高光时刻，老爸在修大秦线，驻扎在秦皇岛。我们暑假在大海边度过。92年全家搬到北京。再后来出国，老爸退休。即使每隔一两年回去一次还是感觉老爸好像一下子从五十岁进入暮年。中间的时间不知去向。还好有哥哥姐姐及他们的孩子们承欢膝下。父母在不远游的后果只有游子明白。

作为父亲，现在想想老爸好像根本没咋管我们学习。唯一记得一次好朋友买全套金庸不敢拿回家，放在我家，结果老爸偷偷看完。朋友和我贪玩的时候他会训斥：玩物丧志懂不懂！我朋友说我们志在山水啊。他只好摇摇头走了。他身教多于言传。他爱看书：各种七侠五义，列传。他记忆力超常：退休后游黄帝陵赶上下雪，他把老毛的沁园春·雪从头背到尾。就在弥留之际在医院看自己相片，看到自己当年长征途径六盘山的照片随口就是老毛的清平乐·六盘山：

天高云淡，

望断南飞雁。

不到长城非好汉，

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

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

何时缚住苍龙。

他好（四声）朋友：常年家里总是有亲戚朋友来访。他其实也爱玩：中国除了西藏台湾都去过。美国欧洲也玩过。其实我想说的是老爸这一辈子挺值！

虽然我还是想不通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但是其实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没了，每个逝去的人都像一个看不见的凿子，把你的世界凿的满是空洞，从有形的变成记忆。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感谢老爸养育之恩，感谢他身教过于言传，乐观向上豪放派的精神。感谢哥哥姐姐们的悉心照料，尤其是文科在新冠肺炎爆发的复兴医院近俩个月悉心照顾。感谢医院特殊时期尽力的救治。感谢大家庭里亲戚朋友探访。感谢弟兄姊妹们的祷告。老爸走了，走得安详。他有个朋友送他十二个字：金戈铁马塞北，杏花春雨江南。峥嵘岁月稠的一生，安息了。我们天国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