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琐记

静

　　今天，跟爸妈回老家挂清明。山上玩随手拍了几幅兰草花的图片发朋友圈。有表妹半月前摘的一大捧，插在客厅的花瓶里，隔着屏幕就仿佛闻到它清香四溢；有花盆里种的一株，清逸俊雅，甚是可爱；还有山坡上未被采摘的一株，半掩草丛，花期将过，清香犹存。满心欢喜地发了朋友圈，引起姊妹们一波回忆杀。然而，在众多的惊叹与歆羡之中，却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这是什么花？仔细想想，可能因为这位朋友生于城市的缘故，大概只见过温室里培养出的精美高贵的蝴蝶兰，这样稀松平常的乡土品种，对她来说闻所未闻，倒也不奇怪。

　　吃完饭，我和幺姑、姑父、表妹和四爹聊起天来。大家忽然饶有兴致地聊起了名字这个话题。谈起大家的小名来，姑父问表妹：“你大舅舅（我大伯）有小名呢，你知道不？”我特别自信地插嘴说：“我知道。大伯的小名叫金留，意思是是金子要留在家里；我爸的小名是保国，意思是要送去战场打仗。”瞧我这爷爷奶奶，也真够偏心的。幺姑忙里忙外的，听到这里也笑着跑过来问：“你怎么知道的？”“我听我妈说的啊，她嫁过来的时候，柜子上还刻着我爸和我大伯的名字，金留和保国一人写了一排，都在柜子上刻着呢，据说是他俩吵架时刻的。”我对这一点很有把握。姑父听了，看着幺姑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这哪是他们俩刻的，这个人（指幺姑）小时候也不是好家伙！”我和表妹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们小时候也有这么多有趣的事。是啊，谁人不曾年少呢？岁月匆匆，转眼爷爷奶奶已去世多年，而我们这些当年的小孩也陆续喜当爹妈，身后多了个小尾巴，他们那些当年的小孩也陆续升级，变成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转眼看向院子里正在和小表哥玩耍的摘星星，这会儿有了玩伴，正欢腾得很。小表哥很是热情，一进村口，就大老远和我们打招呼，姨妈、表表，喊得可亲热。农村的孩子，非常淳朴热情，虽然只有六岁，只比摘星星大半岁，俨然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时不时拿各种玩具和吃的招待摘星星，还变着法地逗他开心。有时不小心惹小表弟哭了，也会真诚地道歉，耐心地哄他。据说，小家伙在家里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剪香菇脚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学校里面也非常勤快，总是帮老师搬床、抬饭，干这些一般小孩子不会干的重活。乡里的农活锻炼了孩子的手脚，也于耳濡目染中使孩子传承了农村老一辈人的习气，勤劳、善良、淳朴、热情。

　　下午，和表妹一起在河边聊天遛娃。谈及武大博士生活，表妹一脸唏嘘。各种奇葩室友，一言不合就开骂，层出不穷；各种借力上位，无所不用其极，寡廉鲜耻。最后表妹无可奈何地感叹，如今的博士生们，戾气都很重，对他人的容忍度很低，心理承受能力也很差。听着各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我感叹着，曾经觉得很遥远，只存在于网络上的东西，那些导致世风日下的东西，可能就在我们身边真实地地发生着，可能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好像我们天然地被某种保护壳包裹着，生活在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我和表妹交流着自己求学生涯的种种经历，她和我一样，是那种不关心八卦，一心读书的学生妹。有时，在人生的某一刻，你会突然察觉，你和周围的人价值观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你一心坚信的良善在别人眼里可能根本不值一提。何以产生如此巨大的鸿沟呢？

人过三十，往往会发现，价值观的差异无处不在，也慢慢理解，有时候，你根本无法改变他人，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即可。可是，这两年，正是认识到了这些差异的存在，才越发从内心深处，滋生了一些念头，特别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于茫茫人海之中，区分我和他人的标尺到底是什么？这些价值判断的标尺又是如何产生，并如影随形，最终构成了现在的我？

当我面对价值选择时，背后支撑我的又是什么？这些念头在我的心里，一年一年滋长，愈发强烈。各种思潮每每狭路相见，是慌不择路弃甲而逃，还是正面迎战，坚守自我？想清楚才能从容应对。

　　然而，这一次回到故乡，我似乎找到了一个标尺，以及它产生的根源。我们老家人虽然祖宗三代都是泥巴腿子，没啥文化。但在长辈们那淳朴厚道的乡音中，在侄儿们那古风犹存的习气中，农村的某种可以称之为文化的东西慢慢凸显。虽然他们称不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但他们身上那份真诚与善良却是发自内心的，是一种无需意识提醒的自觉。在没有文化的农村人身上，我却获得无比丰富的精神养料，它滋养丰润了我的童年，并伴随着我长大成人。那些镌刻在他们骨子里，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基因，也同样流淌在我的身上，也同样流淌在我们兄弟姊妹的身上。现在如果你问我，于茫茫人海之中，我们区分于他人的标尺是什么？我想，我可以给出其中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那份善良与纯真。我们从来不惮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测别人，即便这样会吃亏会上当，哪怕这样会默默无闻，也难改其本性。

　　就像那山野中的兰草花，总是默默绽放，散发幽香。即便生于林间草野，纵使无人知晓，也独自开放。聊赋小诗一首，纪念这难能可贵的小花：兰叶生葳蕤，春来发几枝。幽香径自溢，莫问谁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