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作者：王彦博</p> <p> 右三为王彦和</p> <p> 后排左二为王彦和</p> <p> 时光虽如流淌的江水一瞬即去，圣者先贤们也曾留存下“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千古慨叹，但我以为岁月存刻于历史上的行行陈迹，定然不会遗失，而且必然会徜徉于人们永久的忆念中。转眼间，堂兄王彦和去往另一个世界已逾三个多春秋，他家的故园宅院今已荒蔓连片，永居的“丘阁”也已绿披周围，而在我的脑际中却时常浮现出他一生敬老爱老的节节影像且在梦景中渐渐舒展开来……</p> <p> （一） 守父母咽“气儿”</p><p> 我的祖父母生有四个儿子，分别取号“王印槐”、“王印堂”、“王印桐”、“王印彪”。我的父亲王印堂行二，王印槐是我的伯父。伯父在先后育有两个女儿后，于四十三岁时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取名王彦和。中年得子的喜心、宝上加宝的溺爱，铺就了彦和少年的幸福。但人们发现，幼童的王彦和似有着与生俱来的“懂事”，母亲做了“差样儿的”食物给他吃“偏饭”，他执意要先给爹娘享用，偶尔去长自己二十二岁的出嫁大姐家，铁准地要带回给父母的“吃喝儿”，小学毕业外出应考，老师发的两个鸡蛋，他也偷偷装在兜里拿到家来。十多岁开始坚持自己洗衣服，不给母亲添加“负担”。1963年，18岁的和哥只身去往内蒙古闯荡生活，在大姐支持下，执岗林场驾驶员，兢兢业业，年年被评为先进模范，赢得了一貌美女子青睐，正当两人开启甜蜜之旅、谈婚论嫁之时，1967年新春，和哥接到了父亲“速回老家完婚”的家信。伴随着哭泣与“不服”，和哥还是推开了自己植被三年的爱情绿野，选择了娶纳父母安排的故园女性。对此，和哥告诉我，他这样做，是回报长辈的养育，是孝顺爹娘的必然，听命为尊，顺长为孝……。两年之后，1969年4月5日，伯父突然身染重病，病入膏肓，家人连忙赶制“装裹”衣裳，为他穿上，但伯父一直“呼哮”着细如游丝的短气儿，三天不肯咽下，有明白人告知“他是在等着远方的儿子”。果如其言，待和哥接到电报从白雪皑皑的内蒙古赶到家里时，伯父终才驾鹤西去，哭天抢地的和哥那年才二十三岁。</p><p><br></p><p> 在伯父离世后的十多年内，和哥工作在数千里外的祖国边陲，强压着思念、关爱母亲与家乡妻儿的心，除用每年一次的探亲假，为娘亲从头上到脚下买回衣物外，通年的家信和每月必到的汇款从未间断。1982年秋，和哥通过辗转运作的积累，获准调回衡水工作，实现了“就近照顾娘亲”的初衷，本来在单位司职驾驶，但他从未用公车回老家看过母亲，而是在节假日、周日乘公交踏临故土。1987年初，伯母患女性乳病，考虑到岁长体弱，医院不主张手术治疗，而让家人保守调养。漫漫两年多，和哥在按时购买医嘱药物给母亲服用的同时，东南西北打听“偏方”，寻找延缓病情发展与减少痛苦的医路。后来，有感于衡水、安平两地来回跑路，和哥干脆接伯母到了衡水日夜看护。从一丸药、一滴水、抹药换药、消毒、擦身，环环亲顾，生怕老娘亲多受一点痛苦。乳病患者的临终，病灶部位溃烂味气难忍，和哥没半点退避，一直照顾到母亲坚强地与病魔抗争一年以后走完人生。扶柩北上，和哥目送娘亲在故园与先父“并骨”入土为安时，人们发现，四十岁出头的和哥已似如白发催化了百分之八九十的村翁了……</p> <p> （二） 亲二叔二婶儿</p><p> 我父亲在祖父母所育四个儿子中行二，是和哥的“二叔”，他对我的父母，也即他的二叔二婶儿也很亲，历史给我在脑海中形成了这样几幅情景定格。</p><p> 镜头一：每年的腊月二十五晚上，打理了全家生计后的二老，在晚九点多听到离县城三公里的小火车鸣叫，便会在“彦和该来了”的自言自语中渐入梦乡。似如运动员完成规定动作、进到十一点，和哥会准时推开留着的屋门，手提那个年代少有的“点心”，轻声说道：“二叔（读音为“收”，方言声音，亲切），二婶子，我回来了。”随着油灯渐亮，和哥“通开”屋内炉火，从方桌上暖水瓶内倒出热水，用手掰开带来的糕点，一块一块送进爬着充满笑意的叔婶儿嘴里，然后吹吹杯里的热水，递给二老说：“我的年假连来带走二十天，刚在南院我家放下行李就过来看望您们了，我先提前拜个年……”说完，毕恭毕敬地在窄陋的屋内土炕前跪了下去……，这个敬老流程，和哥一直延续到我的父母先后离开世间。等在家乡修完探亲假回东北的工作岗位时，和哥还要或多或少地“塞”给二叔二婶儿一些零花钱。</p><p> 镜头二：每年的年三十下午，是和哥铁定的“帮工”时间，因为我们家亲兄弟五个连同父母，要准备晚上与第二天大年初一早晨的饺子，不为易事，全家人有“包技”的仅限于父母二个，我们想“掺和”，爹娘总嫌做的“不像样”，笑我们兄弟的手艺是“张三和李四都扣上了”。这时的和哥派上了用场，他早早在自己家“捏好”自家用的，一准儿要上手帮助叔婶儿我家吃上“东北风味”的水饺。从打馅、捏包、装簾、存放，道道工序忙个不停，俨然把我家看成了他家，一直忙到夜幕临院，和哥就在我们一家的欢乐中共享他独有的水饺鲜美。有串门乡亲问道：“彦和，你光知道帮二叔二婶儿一家，怎么不回南院你家吃？”和哥笑言：“帮个手儿，二两酒儿。跟叔婶儿吃，饺子格外的香……”</p> <p> 镜头三：1984与1985两年均值冰天雪地的农历十一月，我在衡水教育学院的课堂上得知了母亲父亲先后离世。匆匆告知亦在衡水工作的和哥，他立马请假，与我汇合赶往长途汽车站奔往家乡，行进中和哥边安慰我“谁都有这一刻”，边夺过我的包裹“坚持”替我背负，并告诉我他已准备好灵前上供的纸钱。到得老家，望见停放先人的陋床，和哥三步并作两步，抢先跪倒在灵床前，一声声大汉子“我的亲婶子啊”，“我的亲二叔啊”的呼唤，哭得涕泪弥颊，引得我这个自小享受父母优待的亲儿子不能自已。至今我的眼前仍时常浮现出和哥那真情的一跪，耳际也依稀回荡着他对我父母那由衷的哭声……</p><p> 镜头四：起自东北调回衡水工作至2012年和哥由不足四十岁跨越到了近七十岁年纪，在三十年上下的时空转换中，无论身体、工作、自然环境有什么变化，每年的正月初二、清明节、七月十五、农历十月一日这四个时日，和哥都会赶回故土为过世亲人上坟致悼，他也总是带领我们近族侪辈、后俊一同向故长行礼，而他那句“爷爷奶奶、爹娘、二叔二婶儿，俺们给您们送钱来了，您们伙着花，别细着……”，真使我们热泪滴襟……</p> <p> （三）送三叔、婶入土</p><p> 三叔在我们的家族中较为特殊。他老人家早年在村里是牲口经纪人，训用骡马挑拇邑野。与远在山区的三婶儿成婚后，抛开祖地做了入山赘婿，并从七十年代初，割断了与家乡故土的联系渠道，连我的父母，也即三叔的“二哥”也不知他的生死存活，“一大家子不能断了线”的心火烧得和哥几年间不间断地利用出差机缘，打听三叔三婶身处。1985年初春的一天晚上，和哥找到正在衡水教育学院学习的我说：“我把咱三叔接来了”，这使我在一怔的惊愕中又高兴地“啊”了一声，坐上他开来的吉普车赶到和哥家一看，儿时记忆中的三叔几乎和我的父亲（三叔的二哥）一模一样。和哥叫醒坐在沙发披着薄袄打盹的三叔说：“二叔家老五，就是彦博看望您来了……”。三叔眼含着泪说：“我哪年哪月都没忘记咱们的家呀，三叔我是个要脸儿的人，这么多年住在山里，什么也落后，不敢跟你们联系，怕给咱老家丢人啊！彦和有心眼，这么多年，生是把我找着了，我听说彦和的爹、我的大哥不在了，小五你爹我二哥还在，二嫂子也不在了，咱马上就走，我得立马见到亲二哥……”执拗不过长辈的旨命，由和哥开车，载着三叔与我，连夜回到了生养三叔与我们的故园，我的父亲与三叔哥俩十五年后的相见与两个多月的老家共炕同寐，，演绎了一曲村里上下传为美谈、血浓于水手足情深的无声之歌。两年之后，三叔走了，和哥满怀对长辈的敬念与我的四哥代表家乡亲人，赶往井陉县胡家滩村，以与三叔家儿子“戴孝帽、穿孝服”的同样待遇，最后送了三叔入土。和哥对参与葬礼的三叔乡邻和先前友好苦告：“请大家为三叔立一块碑，上写‘王氏始祖讳印桐之灵柩’”。</p><p><br></p><p> 1991年还是一个春天时节，同三叔共同生活四十多年的三婶儿又值“谢世”，和哥与我又一次代表三叔家乡亲眷，跪望着三婶儿缓入三叔的千秋佳城……</p> <p> （四）找回四叔骨肉</p><p> 四叔王印彪存世仅三十岁有余，听父亲说四叔的楷书字写得很棒，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十里八乡常聘去执笔写公文或各种文体的操作手。他与四婶儿留下了长子王彦宁和随后的“母生儿”（指丈夫去世后女人生的与丈夫的孩子、也称“遗腹子”）王彦卯，后来四婶儿携幼子王彦卯改嫁天津，即与原嫁地的我们失联，并在1961年共和国的自然灾害时段，把长子王彦宁也接到天津，彻底关闭了与我们的沟通渠道。每次回到故园，和哥在凭吊故人的同时总说，要下决心找回四叔的骨肉，实现我们这一代堂兄弟的“大联合”，他觉得这是对四叔最大的孝敬，并告诉我他有四叔结婚时奶奶与四叔四婶儿以及我们长辈人的旧照在手，一定能让王彦宁、王彦卯两个堂弟入门归宗。凭着执着的亲情牵缀，挺扬起家族一脉的心旌，和哥还真在1992年春天，衔接上了四叔的后代根脉，与远在津门的王彦宁、王彦卯二人一起，回到了离开已四十多年的家乡故土。入门那天，和哥与我们同堂兄弟八人（只缺远在河北井陉县三叔家，我的另一位堂兄王彦楼），凭记忆找到五十年代首立、七十年代已夷为平地的四叔坟茔处，口念悼词，眼泪泣告：“四叔，您的两个儿子都来看您来了，您的侄子们看您来了，您放心，我们一定努力生活，为您和我们的长辈们争光……”此后的几年内，和哥还动员堂弟王彦卯投资在安平县城开办起了“天津大酒店”。在王彦宁、王彦卯兄弟俩时常回来打理下，生意红火，对此和哥和王彦宁、王彦卯对乡亲们的解释是，赚不赚钱不重要，主要告慰四叔的在天之灵，他的孩子也在家乡扎了根……</p> <p> （五）魂依“众先”进孝</p><p> 时俟2012年冬天，一向健壮如牛的和哥，身体突然有了莫大的变化，脸部瘦了三分之一，肚子大得系不上腰带。医方诊判为“病原性心病”。孩子们孝顺，妻子娴淑，带他往返北京衡水多次，百法调制，但好好差差的病浸，不断向恶劣的方向发展。作为一个爷爷子孙的我，也曾或自身或带引安平名医多次赴衡看望，和哥周围友亲故旧也都关心地为他寻医觅药，但终未能遏住病魔的手爪。2014年正月十九日，我与老家近族代表一行赶到衡水中医院，即将走完人生的和哥在“想单独与五弟说说话”的要求下，众人离开了病房，留下了和哥对我似如“回光返照”的诀语。</p><p><br></p><p> “你比我小十二岁，是咱们这一代兄弟的兵头将尾，咱们这一大家子自古没有不孝顺的子孙。医院已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我这一辈子快到头了。想过去几十年，我为咱们这个家族做的事不多，唯有一方面觉得心里安慰，就是我对咱们的长辈都尽了孝心。眼下我有个最后的要求，你一定帮我实现实现，哪天没有我了，要把我放在咱老家的爷爷、奶奶、我的父母、你们俺二叔二婶坟前，到了那个世界，我还得尽孝心，为咱的长辈人提个壶、倒个水儿什么的，因为生前我守得他们少，死了补上吧……”</p><p><br></p><p> 泪眼模糊中，和哥攥着我的手，对自己一生的孝长尊亲做了最后安排，我强忍热眶的眼泪点头“一定照哥说的去做。”三天之后，和哥与世长辞，依辈份排位，让和哥又回到了父母怀抱，继续着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孝长”。</p><p><br></p><p> 行文至此，敬兄情感推使我久久思考一样问题，人生路漫漫，真正出彩的毕竟是少数，然而既为人君，就应该把握自己，在有限的生命时段里，能给社会留下点正能量，从这个意义上说，平凡的和哥虽为一介草民，毕生似乎也未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对长辈的尊爱与孝敬上，却为我辈做出了榜样。面对和哥的遗像，刹时我觉得和哥在我的心中高大起来，借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可谓“须仰视才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