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的老戏楼》

张应君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基于出生于农村,恢复高考后又考取的是农业院校的缘故,对于农业、农村、农民有着难以割舍的深厚感情。在外飘来飘去近四十年,线绳儿还是系在老家的门栓上,怎么走也走不出对老家的牵挂,就连做梦也是和儿时的玩伴在一起,每天穿梭于村间小路,打堽滚铁环,抓阄掏雀窝,你追我赶,大喊大叫,或哭或笑响彻整个村庄。但梦里最多的还是母亲,梦见母亲点着煤油灯坐在炕上,一整夜一整夜的纺线,昏黄的油灯光下,伴着纺车“吱、吱、吱”的响声和长长的影子,绵花捻子在母亲的手中,魔术般变成了又细又匀称的棉线,之后又变成既平整又质密的“老布”;梦见母亲放工后,熬着大半夜得在第二天出工前要给我烙好一周的烙馍……。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像是在昨天发生一样,在眼前晃来飘去。</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城市的街道虽宽,楼房再高,感觉总没有自己下脚歇息的地方。工作近四十年,往前走时似乎觉得一直是挤是累,好不容易在各种场合中挤过去了,还要再挤回来。平时就算商品物资再丰富充裕,也没有母亲做的饭菜香甜可口,没有母亲织的“老布”穿在身上舒服。日月就这么重复着、变化着,把人的生命放在洗衣机里来回搅、来回翻。只有心静下来时,追着风吻到老家,还有那一年四季都温暖的土窑洞。一直以来从骨子眼里认定自己还是个乡下人和农民,从小母亲教给我那些如何节俭的传统习惯总是在不经意间被儿女们谈笑。</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前不久,一位摄友提议对庆阳遗存的古戏楼作个专题来拍摄,于是立马想起了老家的戏楼。对于戏楼的深刻印象定格在七岁上小学那个时期,全村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座戏楼建在当时的城里头(店头堡子)。砖木结构,坐西面东,是当时村里最为宏伟高大的建筑。砖雕、木雕极为精致,一人多高的戏台中央下方有一孔“小窑洞”,至今在见过的戏楼中,我猜不出“窑洞”的用途。要问这座戏楼建于何年何月,我不清楚,也未考证,问起老一辈,他们的回答也是他们小时候就有的,估计至少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那时的店头堡子虽不算多么繁华,但在早胜塬是数得着的名堡大村,人称“小泾阳”。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乐观满足、耕读传家,文化基础雄厚,村民道德风尚,令世人欣赏不已,赞赏有加,村里处处充满着温馨、详和。真可谓昼出耕田夜织布,村庄儿女各当家。因而,总感觉住在堡子里头的店头人家家都很阔绰、富有,人人都很自律、遵规。今天回过头再仔细品味当时堡子的建造格局,无不对古人那种寄情于风水,避居于偏远,在青山绿水中求得一份心灵的安宁与超脱的设计理念而赞叹!那是一种生活理想,更是一种审美理想!值得我们借签学习古人这种超脱的文化精神和人格理想,学习这种宁静致远的精神境界和与亲近自然山水的心态。这是我们店头人的荣耀,也是店头引以为毫的骄傲!</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多少年来,堡子孕育着古老店头的繁盛,传播着古老店头的文明,装有村庄和土地患难与共的故事和祖辈鲜为人知的历史。可就是这样空前规模的堡子,却毁于那个“特殊”年代,未能在我们祖辈手中完整保存下来,只留下了这座孤零零的老戏楼。成为我们店头人永远的遗憾和心结。</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据同村张瑞耀先生记叙:早在明清时期,店头村就有业余“自乐班”,后来改为“民乐学社”。世世代代生活在店头的群众,在漫长的生产生活过程中,创造了具有鲜明地方特色和民族特色的文化业绩,积累了雄厚的文化基因,可演大型历史剧十八本、七十余折。解放后,发展为业余剧团,广泛涉足宁夏、陕西等地,在周边县乡村倍受欢迎,口碑超好,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在我的记忆中,文革结束秦腔刚刚恢复那阵子,乡亲们对于秦腔的热恋无以言表,村里的戏班子,老艺人得以有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一年四季演绎着人世冷暖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故事,用秦腔歌唱丰收喜悦,用秦腔书写喜怒哀乐,用秦腔教化滋养,更重要的是在秦腔里得到一种灵魂的洗礼和精神的享受。1976年老城堡未拆除之前,每年的春节几乎都要在这个戏楼上唱上三天三夜大戏,从年初忙到年尾的庄稼人,也才有了休整的机会。周边王屯庄、贾家、付家、陈家、尚洼等四村五邻十多里的的村民们不辞辛苦徒步到我们村看秦腔戏,解解馋,过过秦腔瘾,那感觉和喝了西凤酒一样舒坦。城里头的北街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后来,随着碟机、手机、互联网开始普及,农村人的文化娱乐形式更加多元化,戏剧很快衰落,专业剧团不景气,民间的“自乐班”戏班子也解散,人员各奔东西,时间一长,秦腔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老戏楼从此便遭到了冷落,寂寞地蹲守在堡子的角落里,被闲置了起来,无人问津。</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今年清明回家,看看戏楼的想法越发的迫切,于是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去了城里头,沿途看到老村子里到处是拆迁过的痕迹,房子没了屋顶,窑洞塌了崖背,围墙成残垣断壁。院子里到处是被丢弃的木块和碎石乱瓦,七零八散地堆在一边。我一边走一边想尽力找回儿时的记忆。突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条小黄狗,歪着脑袋环顾四周,一路嗅着从我身边走过,这是我进入老村庄看到的唯一动物。或许,它原来就生活在这里,是来和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作别。绕过沟边远远就看见空旷的城堡遗址上,孤灵灵的矗立着这栋唯一保留下来的老戏楼,走近细看,黑黝黝的门眉,柱子,底洞无声的印证着这座建筑的苍桑,全然没有了昔日的雄伟,也褪去了当年的色彩。熟悉又陌生的戏楼因年久塌陷,戏楼的房顶、山墙明显已被爱心人士翻修一新。一座戏楼,满含着村里人老几辈的秦腔情缘,蕴含古人世代的文化血脉,孕育着亲人精神和信仰。一座戏楼,一段历史。一座戏楼,一座文化丰碑。一座戏楼,一眼精神的源泉。</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由于城里头所有的建筑已被拆空,住在城里头的人也陆续搬迁到城外新的住所,村里的戏楼就很少有人再光顾了。戏楼的木梁上挂满了蜘蛛网,空阔的戏台上落满了灰尘,到处是丢弃的棍棒砖头、纸屑、庄稼秸秆之类的玩意儿。给人满目荒凉,空寂孤单之感。古戏楼成了老村的记忆,永远的念想,心中的伤痛!</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站在这座戏楼面前,环顾空寂的老城遗址,任凭我怎么想像,也找不回儿时对城里头那横竖十几条巷子的记忆,看着空阔的戏台,我有些害怕,觉得偌大的戏楼,像极了一只凶猛高大、饥饿已久的怪兽,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似乎要一口吞掉我。这一切的一切告诉我,虽然故乡还在,戏楼还在,但是故乡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美丽的故乡了。</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也许故乡的发展有自己的节奏,这是今天文明发展所遵循的规律。但令人担忧的是故乡人在富余的时间与贫困的文化之间,逐渐远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遗失了守望的田野、院落的热情、窑洞的温暖和老堡子的文化,陷入了急功近利和迷惘的生活状态。故乡在消逝,这是一种不可避免又难以挽留的消逝!多少祖辈人曾经居住的房屋、窑洞,拆的拆,倒的倒,垫的垫,只剩下几处破屋烂瓦。就连那个承载着儿时许多快乐的大涝池,我们夏天洗过澡,洗过衣服,饮过牲口,冬天滑过冰,水深一人多高的大涝池,如今也变成了干涸的垃圾坑。让人痛惜、难过,却无能无力,甚至不能理直气壮地斥责。村民们在齐步向前走的过程中,村庄、老屋、窑洞、戏楼就这样被抛弃了。</p>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望着无人的戏台和长满荒草的老城遗址,用手轻轻的触碰青砖堆砌的墙壁,分明能够感受到它的孤寂、冷清、凄凉和呻吟。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戏的话,那么社会就是大戏台,不同的只是有人把它演成了喜剧,有人把它演成了悲剧,还有人把它演成了闹剧,但主角都是我们自己。</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一堡一世界,一村一天堂”, 记忆中的店头堡是那样美好,充满活力。乡土、田园、大涝池、大照壁,还有老城、戏楼,永远是褪不掉的底色,乡愁的安放之地。而现实中她却在一天天衰落、消亡。作为店头人,我真心希望店头的百姓父老乡亲除了物质富裕之外,在精神层面还需有更多回归本真,让世人引以为豪的东西!当家家户户口袋鼓起来的时候,张氏家族精神的大厦也应该巍然耸立!为了我们记忆中的故乡,为了能守住老先人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期盼村人们守望相助。无数历史证明:一个文明家族的养成,既要自律,也要他律,提高自我修养,发扬老祖宗精神,每个人都责无旁贷。一个家族的兴盛不仅是倡导起来、培养出来的,也是管理出来、规范起来的!期待人人为店头文明的兴盛贡献应有的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