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人们

游丽

　　人到中年，到了一个身心尴尬的年纪。头脑中明明想表达出来，嘴巴说出的却不是本意，或者话说到一半，一个梗一打、就不知道上半句说到了哪里；凌晨五点醒来就再也睡不着，可白天总有一阵儿瞌睡迷糊，坐着就能参着，正儿八经的脱衣躺下却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感觉搬个柜子这件小事，应是轻车熟路地做到，可真正做起来却差强人意；有点尿意再听到水声，就很难管住自己不往厕所小跑的行径；经常遭遇手里明明攥着东西，却会到处找的难堪境地，不禁感慨衰老离我越来越近。

　　在现实生活中，感觉记性越来越差，可年幼时早已失忆多年的陈年往事，晶态记忆却被一点点重启，似层层浪花翻滚涌来。又逢清明节气，连绵阴湿的天气更加渲染了浓郁的追思气息，我的外公外婆、奶奶爷爷这四位早已故去的先辈形象在我头脑中却越来越清晰，相约走进我久远的尘封记忆。

印象中外公老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镇街尾那个木门建筑的老宅深处，光线灰暗幽静、没有烟火生气。年幼的我总爱在深十几米的老宅子里跑出蹿进，前面宅子住着三舅一家五口和大孃家的两个表姐，五个孩子们总是你追我赶、你欢我叫，一派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勃勃生机。勤劳的外婆总是掂着一双裹足后的小脚，在前庭张罗着一大家人的饮食起居，充满着大家庭的生活气息。

　　我八岁时外婆因突发脑溢血去世，只记得家里很多人在外婆的坟前祭祀。印象最深的是我的三舅母，一边顿足捶胸哭得稀里哗啦，一边撕心裂肺的呼喊，“妈你不在了，谁给我烧水做饭？”当时我不懂话里的意思，只会一个劲地跟着三舅母一起放声哭泣、良久良久。多年后方懂得，那是身为儿媳的三舅母痛失自己的婆婆后，深深地不舍与眷惜。

我对爷爷的印象，他总是穿着一身整齐的老式长布衫，远远地望着我。奶奶是一个子矮小的裹脚老太太，记得每次看她洗脚时，总有一股很浓的臭味飘出，四根脚趾头被深深地窝在大拇指的下面，整只小脚像个尖尖的小粽子，难怪她走起路来不稳，一歪一歪的左右摇摆。晚上睡觉时不知为什么，我总爱故意把脚伸到她松软的肚皮上，好听到她第二天故意的嗔怪声息。

　　每当我们回老家时，奶奶总会颤巍巍地跑进厨房，打上两个鸡蛋，做上一碗鸡蛋汤，然后倚着厨房的门框大声地喊我。那时我特爱在房后那个平时干枯的土渠沟里，来回走来跑去，享受着阵阵清风吹来的花草树木的幽来暗香。

听到呼唤我会很快的应声，回去端起喷香的鸡蛋汤，带着奶奶爱怜的目光，一起吃进肚子里。最后一次梦到奶奶，是在16岁离家上学后的一个晚上，月光清亮的照在窗前，她的音容笑貌就出现在我眼前，可能是奶奶不放心借着朗月来看一看，从此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她。

　　不知怎的，这早已故去的先辈们都不约而合的相约着，让我沉静在曾经历过的回忆杀里，带给我一些新的启示。外公爷爷因是旧时的权威传统家长，看似冷淡威严、远远的观望，实则默默地关注，内敛含蓄、不善表达掩盖了他们关爱亲人的硬核实质。奶奶外婆喜用母系的言行举止，积极表达着对自己孙辈的疼爱。他们各自用着不同的方式，爱着大家庭里的每个人，让爱流淌着，沁入每个人的心田，让生命的长河连绵不绝、经久不息。

我不禁想起《朱子治家格言》中的一句: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清明，我们祭祀的早已不是山间那个个土坟，而是我们血脉相连的座座精神丰碑。山间相伴的那些山风树木在告诉我们，不管你来没来，我依然在等；不管你走没走，我依然在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