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琐记 ·大山深处的青春往事

如菊



无际的天空，云海浩瀚，弥漫着白色的寂寥与空阔，时间与空间在自己的轨迹上，沧桑着万物，孕育着新生。



那是69年北大荒的冬天，几场大雪，莽原沟壑已是白茫茫一片。路已被雪覆盖，更没有路标，沿着灌木丛，一条链轨新辗压出的雪路，明晃晃地向山里延伸。

我们挤坐在爬犁上向山里进军，沿途山峦叠嶂，白雪皑皑。行到无路可走时，拖拉机沿着要去的方向直接开进树林，它弓着脊背像憋足劲的铁牛，所到之处，发出咔喳喳的断裂声，碗口大的树就被车头撞断，横斜着倒下了。





拖拉机钢牙般的链轨就从树木上碾压着凯旋而过，身后留下凌乱的像被打劫过的新开的路。一切都在瞬间而持续的进行着。所谓开山劈路，遇河搭桥不过如此吧。

大山的深处渺无人迹，山巅高耸，深谷惊魂，树灌纵横古木参天。黄昏到了宿营地，山腰处挖出的一小块平地上，沿山坡斜披一块帆布，就是我们的营帐。



帐内，一盏马灯斜挂在木柱上忽闪着明暗，靠山根的泥墙隐约着冰茬的寒光，泥墙下临时拼搭的地铺上铺着杂乱的干草。

一群女知青十五六岁，刚从城市来到乡村。她们紧紧地挤在地铺上，她们穿着棉衣戴着皮帽，钻进冰冷的被窝里缩成一团。



一个铁皮桶割去上盖就是改造后的火炉，烟筒扭歪着通向帐外，炉膛内流着浊泪的湿柴明灭着疲惫的梦眼。蓬顶近火的雪融化了，渗过帐篷一滴滴的落在油桶上，吱吱的冒出微弱的白烟。

这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嘴里的哈气挂在眉梢凝成薄薄的白霜。脚下的被子和大山的泥墙亲热的冻在一起，脸盆里的水结成了厚厚的冰坨，佐证着水的坚硬与冷酷。那是北大荒零下三十几度的寒夜，在冰天雪地的野外，大自然考验着这些初出茅庐的青年。

几天的劳作大家已是疲惫不堪，吃了晚饭就早早的钻进被窝。排长是上海知青，来的比我们早一年。为了鼓励情绪，每天她都捧着本厚厚的卷着毛边的书凑在炉前讲故事，我们把头钻了出来竖起耳朵。

她读到“人最宝贵的是生命......，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是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个年代的青年都知道这本书。它曾陪伴和激励我们渡过无数迷茫的寒夜。

她继续读道“钢铁是在熊熊烈火和骤然冷却中锻造出来的......。”帐外风声、树枝敲打帐篷的颤抖声、排长的读书声混淆着，想起白天我们沿崎岖的山路攀岩，翻越了延绵的雪岭，一条战备公路横断山脉。

就在冰冻三尺的公路上，每一稿抡下去双臂震的发麻虎口生疼。风卷着沙砾刀刃般从脸上刮过，留下浅浅的若有若无的划痕。穿着棉靴的脚如站针毡，冻的钻心的痛。长满冻疮的手奋力抡起铮铮的铁锤，群山碰撞出空荡荡、渺茫茫的回声，不知是在寻问？还是是迷茫的独白？





我们打炮眼、填炸药、埋雷管、点炮，轰然崩塌的岩石带着山体的震颤，随着雷鸣的怒吼激起飞沙滚石白雪弥漫......。钢钎深深地凿入大山的筋骨里，铁锤震惊了大山沉沉冬梦，那条蜿蜒着跨越山脉的公路延伸到无法企及的天路。

一阵狂风掀起了门帘，扬进了满屋的雪花，我们紧紧地把戴着皮帽的头缩进被窝里，那盏高悬的马灯摇晃着微弱的光，一只松鼠抬着前爪惊奇的向帐内张望又慌张的逃去，雪地上留下细碎的印迹。

排长用一根较粗的木棍压了一下门帘，又向炉中添了几根湿柴。接着读道：“最后，保尔的肢体严重瘫痪，眼睛也失明了，更加严酷的现实挑战着命运，他勇敢的......”

帐内，炉膛里火在燃烧着，我们的心随着保尔的命运跌宕，他钢铁般的毅力震撼着年轻的心，澎湃着青春的热血， 补充着体内的热能，以抵抗恶劣环境下的脆弱与不堪。

那个冰天雪地的严冬，大山深处营帐内，保尔.柯察金的精神，温暖和支撑着这些远离城市，远离父母的青年，历练她们在坎坷中自我救赎和不断崛起的能力。



夜深了，木柱上悬挂的马灯，炉膛里燃烧的火焰，还有被保尔点燃的一腔心火，照耀着这些知青。劳累了一天的她们，头枕着大山的胸膛，脚踏着大山的脊梁进入梦乡。

这时帐外飞雪纷扬，狂风怒号，不远处传来苍狼的哀嚎，传来黑熊不肯离去的闷闷低吼，和幽灵般饥饿的眼睛。帐篷在狂风中瑟瑟发抖，那几点扑簌的灯光，那飘摇的帘角飞舞着青春的梦 ……



清晨，漫山的玉宇琼花银白一片，雪漫过膝盖，我们又向大山进军了，一串深深的脚印烙刻在大山深处，烙刻在青春懵懂的岁月中。

一路走来，我们欢笑颤泣过，迷茫拼搏过。我们把欢笑和泪水献给大山的寂寞，用汗水挥洒出傲骨的尊严，用钢铁的毅力描绘着青春的模样，用生命的坦荡抒写了独特的青春。

谨以此文献给越走越远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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