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把上的仪式<br><br> 林文荣<br><br> 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一头已犁过好几亩地的牛还在喘着粗气,一个老农民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烟,然后对身边的儿子说:“过来,接着。”儿子卷了下裤筒,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犁把,左手顿了一下缰绳,歪歪斜斜地朝前犁开了地。这是一部电影里的一个细节。明间已久,忘记这部电影的名字了。<br> 我以为,父亲简单的“过来,接着”四个字,其实上是在举行一个很严肃的人生仪式——犁把上的仪式。这一仪式一完成,儿子赶着牛歪歪斜斜地往前犁去时,他的角色也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一个农民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农民。这就是成长的象征。<br> 每一位父母亲都要为自己的孩子设计一个这样的仪式,或者一个实物或者一句话。这是他们对孩子最好的交待,也是他们一生最为掂挂的一件事。<br> <br> 姐姐要出嫁那天,我目睹了这个仪式的完成,姐夫和娶媳妇的婆娘们都在门口等着,母亲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跑到屋里翻箱倒柜地找着一样东西。新娘离开家门的时间推迟了几分钟。高兴的依旧在高兴,流泪的依旧在流泪,最后母亲手中拿着样东西,走到姐姐面前,拉住她的手,把那样东西放在她的手上,是一锭用红绸布包着的白银,然后流着泪说:“去吧,孩子。”双眼望着撑开的红伞把表姐带到另一个家庭。这一锭用红绸布包着的白银又何尝不是一个文化的符号,一个带着成长的象征的符号。<br> 还记得那个严寒的冬天。风不大,但是冷。父亲也在田里犁着地,我缩着头走到他身边,小声地说:“爸,这次考试,我没考好。”父亲停了下来,掏出烟猛抽了几口,然后瞟了我一眼说:“再不好好念,明年这把犁就是你的了。”说完狠狠地顿了一下缰绳,赶着牛朝前犁去了。<br> 我并没有接过父亲握得温热的那个犁把。第二年我考到了县城一中,三年后又走进了大学的门槛。那个冬天父亲握得温热的犁把,最终只是一个文化符号,被某个精明的导演劫取在一部电影的细节中。 然而成长是免不了的。<br> 艾晓明教授回忆起那个冬天,无限感怀,没有人可以抗拒辽阔的生命的呼唤。他在书中写道:“大雪在我们那个城市落下后经久不退,从低矮的冬青丛里,可以完整地剥出带有树叶纹理的冰块,就像水晶饰品,湖边的垂柳,每一绺枝条都结成冰棱。那天晚上我们决定不回家,决定以严寒和公共汽车停开作为理由。更强硬的理由是,我们还将离开家到农村去呢,我们将永远离开家,这就是成长了的意思啊。”<br> 仅仅是完成一个仪式,完成一个理由,人生便有了一个完整的分界线。<br> 我们这一代学生,大都没有六、七十年代的毕业生那种投身于革命事业的干劲,也没有八十年代的学生那样充满着改革的热情,有的只是很现实的人生走向。毕业晚宴后,班上的同学一大半坐在操场的草地上,唱起了那首我们在学校里最早学会的歌《Yesterday Once More》,许多女生抱头哭了起来。这是一个没有人来主持的仪式,但我们知道从明天开始,我们都将走上人生的另一段旅途。<br> 一代人慢慢衰老,一代人慢慢成长,谁又何尝不是走在冰面上的孩子,偶尔有坚强,偶尔有脆弱,但最终都要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向人生的一个个路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