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父

荷塘莲子

　　清明时节泪满襟，烟柳低垂，山花失妍，山岚雾歇，细雨蒙蒙。清明是一个被断肠人用泪水浸泡的日子，要不怎么老是阴雨霏霏。也许是老天替天下失亲之人垂泪吧，在这样的日子里，在这样的天气，关于父亲的过往如电影般重现眼前，对父亲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父亲离我而去一千六百一十四天，没有那一天我不思念父亲。可纵使我千百次的凝望着您的照片，千百次的在心里叫着“爸爸”，可您再也不会开口应答我了。父亲变成了照片，我孝敬您的方式变成了燃三柱香，磕三个头。可您能看到吗？能听见吗？有时站在您的遗像前，静静地看着您，发现您的眼里满是幽怨，我知道您在怨我。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给您查病，也许您还能多陪伴我们几年。如果不是我恨不得把癌细胞赶尽杀绝，也许您不会走得那么快。查出病到您离世整一年零一月。当初查出病，您断言您活三至五年。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想给您续命，却早早地送了您的命。如果不逼您住院，如果不化疗不放疗，保守治疗，也许如您所言，您还能活三至五年。可我不甘心，一想到三至五年后，我没有了爸爸，我心如刀割，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可我的贪心却加快了您离开我们的脚步。我恨自己的无知，我恨自己对癌细胞的仇视。我企图杀死癌细胞，治好您的病，殊不知把您的白细胞也杀死，血小板减少，骨髓抑制，导致您身体虚弱，免疫力下降。一场感冒就使病情快速恶化，癌细胞转移。回天无术，即使您是医生，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您被病魔折磨得半躺着睡觉，即使这样也呼吸困难。躺不下坐不起，您那么刚强的一个人被病魔折磨得声音嘶哑，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我看着您难受，真恨病不是得在我的身上。我束手无策，我只能惊恐地大睁眼陪您坐着，当您坐不住了，想躺时，我轻轻地扶您躺在叠摞在一起的被子上。只可惜这样的陪伴只有一个晚上。当黎明时，天降大雪，山戴雪帽，地铺银毯。您也累得再也不想走了。在弟弟给你换吊针时，您的血管已经不出血了，针头不回血。我不知道您此刻有多绝望，又有多么的不甘心啊！就在弟弟弟媳给您扎针，因扎不上，两人互相埋怨争执，我去洗脸的几分钟，您就那么咽气了。我的一转身就是阴阳两隔，当我扑到您的身边，您再也没有睁开眼，再也没有开口说话。您一句话也没有给我留下，我陪了您一夜，您竟然不给我说一句话。我知道您恨我，我也恨自己，您走得干脆利落，我只能用无尽地忏悔求您原谅，我只能把我对您的思念写成文字，化成灰，希望得到您的谅解！我不知道您是否接受了我的道歉？您百日时，我给您写了二十一页的信，一页页的焚化在您的坟前，您是否收到？至今我无法原谅自己，就是今夜我在编制着对您的追忆，对您的忏悔，对您的思念，想起您未给我留下片言只语，依然悲从中来，泪如泉涌。爸爸，女儿不孝，和医生联合谋害了您，我知道医生也是好心，但好心也会办坏事。即使我们错了，您也应该骂我或者指责我，可您一句话责备的话也没有说，一想到您吝啬到不愿给我留一句话，您不知道我有多难过。看影视剧，将世之人弥留之际，都要给最亲近的人留言。而您未及说一句话就永远的离开。我就确定那都是编剧骗人的桥段，为了赢得观众的眼泪。

爸爸，我知道您不甘心，您一辈子巡诊问疾，救人无数，可自己身中恶疾。妈妈说您曾经说过您后悔了，您后悔什么了？她也后悔没有问过您后悔什么？您是后悔去西安住院了还是后悔不该去新疆？多少次我都临睡前祈祷您出现在我的梦里，好好地给我说说话，可每次的梦都支离破碎，难以追寻到您的容颜。似乎梦到您又似乎不是您。您去了哪里？有时想到您一个人躺在深山大沟里，就泪落如珠。您没有说过您百年之后想住到哪里，就任由阴阳师选择墓地，听凭他的摆布，不知道是否合您的意？每次去您的墓地看您，荒草封路，蒿草丛生，人行其中，草比人高，跌跌撞撞，绊绊磕磕，我不知道将来我老了，还能不能顺利到您的坟地为您烧纸磕头，祭奠您！

清明在即，弟弟已经给您上了坟，妈妈一再地嘱咐我天雨阴冷，路滑难走，让我不要回家了，可我怎能不去看您呢？肺疫的横行无忌，我已很长时间未去看过您了。清明不去看您，不去清理您的坟前杂草，我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爸爸，女儿只有一个愿望，愿您今夜入女儿的梦里，给我一个清晰的形象，也愿您泉下有知，原谅女儿的不孝！也愿您安息！家中一切都好，妈妈腿疾依旧，但高血压基本控制住了，不离药但也正常。弟弟搬进了家属楼，不知道您找到了门户么？虽然我把您的像带到了他的家，不知道您是否走丢？我不知道人有没有灵魂？但我知道您一定有魂。您去世的第一年，我一直感觉您在我家，每天吃饭我都给您献饭，但有时会忘了及时撤换供的水果。直到有一天姨妈说梦见您在医院里说自己肚子疼，不要让我再给您献饭了。我再也不敢天天向您上供了，只在节日里祭祭您。不是我要忘了您，而是姨妈说各人有各人的事，您也有您的事，不要让我再牵绊您了。

从客厅的窗看对面的山岭，岭上有许多的树。有一棵树看起来极像一个人站在那里，只要我坐在沙发上，抬头向外看，总能看到那棵树。我每日都要凝望它许多次，越看越像一个人，而且我还发现大树旁边不远处，有一棵小树极像一个披发穿裙装的女子。我想是老天让您站成了一棵树，每日守望着您的女儿的家，让她不至于孤单吧。旁边的那棵小树又是我的化身，陪伴您吧。我有一个念头，想去拜望那两棵树，看看它们是两棵怎样的树。爸爸，如果真是您化作了一棵树该多好啊！我可以每日看着您，看您春来挂绿，秋去换装，冬戴雪帽，听鸟语，看闲云，与风聊天，侣蜂友蝶，悠悠自在。那样的话，您就可以常伴着我，我可以一抬头就看见您。咱们父女可以超越生死之隔，相伴永远！

经历了大悲大痛，人才能大彻大悟。您的离世让我长大，成熟。我相信起了天人感应。您抛亲舍子告别人间，老天派雪花迎接您，让天含悲地失色，万物为您披麻戴孝。您穿戴整齐，挺上了灵床，云消雪霁，太阳依旧露出了和蔼的笑脸。当您出殡那天，天又变脸，阴郁得似乎空气里能拧出水，但未落雨。当落棺下葬时，天飘起了蒙蒙细雨，不紧不慢，刚打湿人的头发。当我们从墓地回家时，天雨停歇。到下午时，云消雾散，天放晴了。亲戚该走的都走了，只留下我们姊妹几个陪伴妈妈。从第二天开始阴雨绵绵，一直到您的二七。病魔没有饶了您，但老天眷顾您，为世间少了一个好人而痛哭不已。您的离世不仅仅是我失去了父亲；亲戚失去了依靠；更重要的是十里八乡失去了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您诊病的准确性不比医疗机器差。至今乡邻患病不知到何方求医问药，家族每临大事，六神无主，没人决策拿主意，也许是您的弟弟们把您这个大哥靠惯了吧。

好人一生平安，这是人们对好人美好的祝福吧。您一辈子命途多舛，未及而立失父。独自支撑家业，叔娶姑嫁，大家庭分灶异爨。您既照顾大家又操劳小家，等儿女成家，该享天年时，而天不假年，撒手人寰。这是我终生的憾事，忙着教育女儿，忙着教育学生，忙着经营自己的小家。等我有钱有闲时，您却老了。再也享受不到女儿的孝敬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前人和着血泪总结出来的惨痛教训，我真正地体验到了“亲不待”的哀痛！纵使我用尽心血写多少篇的思念您的文，您也不会评价半个字。长歌当哭，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我真希望手持电话的您给我打个电话，但是是我的痴心妄想。陪您去延安是一趟愉快之旅，也是一趟绝望之旅。因为回家后就查出了您的病，如果不查，说不定我还能陪您多走几个地方。人有时不该清醒！糊涂一些，也许会减少痛苦。

清明时节雨纷纷，明目山花欲垂泪，醉人烟柳惹人愁。爸爸，女儿文词贫乏，不会为您做赋写诗，只能用拙朴的文句表达对您的忏悔和思念。明天我就回家看您，爸爸，等着我的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