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附中的“非主流"老人

游泸客

<p>  我是1962年分配到附中的,算是文革前的一輩。前几天邵锦霖老司务长以96岁髙龄去世,触动我回忆起老附中教育教学一线之外的一些老人,同样在附中的发展进程中,作出了贡献,留下了痕迹。有的还是不在编人员。于是,我试着做一点记录。本篇设定的任务是只讲普通职工,且已去世的。各级负责人,说不定以后再写。</p><p> 比我更有资格做记录的,是年长于我的老附中人,还有好几位与我年龄相仿,但求学于附中,又工作于附中的老同事,他们所经所历所见所闻更多。当然,还有50年代60年代初就读于附中的老校友。</p><p> 所以我比较粗糙的此篇文字,权作引子,用一句熟而又俗,早已成为套话滥用的成语: </p><p> 抛砖引玉。</p><p> 记述从校门口开始,依次递进。</p><p> 门房</p><p> 传达室当时叫门房,位于校门的北侧。 传达员印象最深的是王启太。黑瘦,小个子,一条腿有点拐,听说是解放战争中受的伤。他是一位解放战士,也就是原在国民党部队,后又投身解放軍的,参加过渡江战役。 他看大门很为顶真,闲散人员是过不了他这一关的。有一次,我亲见他一手一个扭住硬闯校门的两个住在学校附近的不良少年,任他们推搡踢打,他拐着腿扭扯着,就是不肯松手,直到我们前来增援。 退休后,听说他病重,我去探望,他躺在楼梯旁床上,吃力地从被窝里伸出手和我握手,绽开笑颜表示感谢。我对他的状况觉得比较乐观,谁知不久就传来去世的消息。享年大概85岁,那个时候也算高寿了。</p><p> 张允祥也在传达室待过,还烧过茶炉。高个子,腰板挺直,面容清朗,年轻时肯定帅气。平时不停地轻咳,不知是什么毛病。</p><p> 总务处</p><p> 总务处也靠近校门,传达室之西,老房子,小院子。</p><p> </p><p> 王通老人好象负责保管。他其实早就参加革命工作了,原在苏北师专总务处,因为什么问题贬到附中,成为一名普通员工。有两件事印象深。他亲自动手,用薛锋老人购买来的桐油,将寄宿生洗澡的木澡盆上油,晾在总务处院子里。还有,每年都给住校教职工宿舍门锁上一次润滑油,挨家挨户,一户不漏。他的夫人王师母是续弦,年龄差距较大。后来她跟我们做过邻居,摊的烂面饼特别好吃。她个性强,生活力强,生命力强,前几年才去世,活了90多岁。</p><p> 年龄上比同父辈的还有薛锋老人,精神矍铄,偌大年纪了,动作依然轻捷,负责跑街采购。常见他一骗腿,就跨上28自行车,出门绝尘而去,不多会儿,車后座绑着货物回来了,大几十斤不在话下。</p><p> 陈圣干,电工。性格,体格,家庭负担,使他总是闷闷不乐,沉默寡言,默默地只顾做事。后期几乎不能工作,在家养病。</p><p> 理发室</p><p> 理发室原在总务处小院西头的一间小房里,后来搬到传达室隔壁。</p><p> 我来校第一次理发,理发师的形象完全模糊了,但他的一句问话印象特别深。理完发,他问我:"先生,你是老师还是学生?“那时叫老师为先生,他叫我先生,是个基本认定,但没把握。我甫进学校,形貌与高中学生差距不大,故有此问。理发学生5分钱,教师7分钱,问清楚才好收钱。后来换了个年轻的女理发员,不久又走了。理发室移到传达室隔壁,是一个姓张的老头,结局比较悲摧。再后来,便是老尹。</p><p> 我写此文,两点,一是写文革前的老人,二是为老者讳,不涉隐私。对老尹破个例。老尹其实是文革后才来学校理发室的,在江湖上闯荡过的,待人圆融,服务态度也挺好。所以不仅为师生理发,还招来不少外客。隔壁传达室有事,他常出手帮忙。一次见他拾掇塑料澡盆,当时还是个稀罕物,说是下午去镇江,帶给亲戚。旁边人揭短:哪里是亲戚,带给老情人吧!他笑笑也不反驳。听说私生子16岁了,长得眉清目秀的,来过理发室。他还托人向我表示请求到附中上学,我当然不能同意。他一边理发一边爱叨叨江湖经。他讲修面刮脸,行规必须72刀半。边说边刮,我也记不住到底多少刀,但最后半刀是清楚的,在额头反刀一剔,将聚集的汗毛刮除,算是半刀。被他刮脸确实是个享受。可惜他后来得了鼻咽癌,回家不久就去世了,我代表学校去吊唁,也见识了城北乡村丧事习俗。</p><p> 从此学校就再也没有理发室了,我也再也没有在理发店刮过脸,全是自己用剃须刀解决。</p><p> 炊事房</p><p> 由老总务处向北,靠近北城河边的几间平房,便是学校厨房和食堂。</p><p> 邵司务长确实是位老实人,纳于言,只是勤勤恳恳办事,连对炊事员也没半点架子。</p><p> 炊事会计是蒋文蔚,精瘦,弱不禁风的样子,好象背着什么历史包袱,为人低调,谦恭。退休后落实政策,享受离休待遇,晚年幸福寿长。</p><p> 炊事员中厨艺最髙的大概要数季主任从老家泰兴带来的刘(?)师傅。烧肥腸是他的看家菜,腌臜的大腸经他烹制,老远就闻到香味,令人馋涎欲滴。更绝的是烧河豚。那时的河豚鱼全是野生,河豚毒死人的消息每年都有,仍然挡不住人们的口舌之欲,故有拚死吃河豚之说。平素请客,主家在席上安杯布筷,嘉宾入座。吃河豚则不然,只将一把筷子放于桌中央,客人自取,以示分清责任。也有说其实是拼(Pan)洗吃河豚,关键是洗干净,清除毒素。季主任亲自监厨,毕竟有风险,所以每年只搞一回。那时还没有解决吃饱饭的问题,能吃一次河豚简直就是一个盛宴。今天宴席上常有河豚,但远不是当年的那个味了。</p><p> 李锦安,体格厐伟,红光满面,让人联想起"荒年饿不死火头军"。但并没有听说过他多吃多占。他打菜总是笑嘻嘻的,一勺过后,还再添一点,似乎待你特别优惠,让人舒心。后来发现也并不比别人打的多,有人就说他假模假式,滑头。也有不同看法。不比别人打的多,公平;看上去让人舒服,这就是服务水平,总比板着脸一勺一个像是赏叫花子的强。他儿子在我班,他从不提及。直到毕业以后,一次在西门街遇上,才对我表示感谢。</p><p> 还有位老张,与蒋锋同乡,我退休好几年后他才辞世,90多岁,高寿。最年轻的孙宝林,退休后无论走到哪里,手上都盘转着一对石球。可惜后来心脏病去世了,也意味着50年代老一辈炊工的终结。</p><p> 图书馆</p><p> 老 图书馆靠近校门口,在劳动路南侧,是一栋东向的三间平房。南边墙角上,还保留着一块斑驳的旧路牌:书院巷,证明二百年前的扬州书院与我校地理位置是重合的。</p><p> 管理员华其文老师独自一人承担图书馆的业务,管得井井有条。她个子髙挑,知性女子的气质,饱有内涵。去世时我去教育学院附近的她家吊唁,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拜访她家。</p><p> 文革后期,茅寿珠老师来我校,被安排在图书馆。她最大的特点是强烈的爱美之心,不化妆不出门,较之一般人,超前意识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几十年。据说50年代初她姊妹俩在苏北行署门前打羽毛球,轰动半个扬州城。我那时还在泰州上小学,浑不知羽毛球为何物。茅老师是个热心人,对任何人都是笑嘻嘻地对待。我们叙过,是出自镇江的茅氏本家。近代茅氏以国恩家庆,人寿年丰排序,论起来我还长她两辈。一次她带着女儿外孙来校,见着我让她外孙叫我老祖,我听了汗毛倒竖,而又忍俊不禁。</p><p> 教务室</p><p> 刘碧岑老师是我在附中最敬重的老人之一。沈主任和我都曾在教务处工作,和她共过事。对她的任劳任怨,勤恳工作而又周到细致感受备深。文革前学校高初中计23个班级,学生千余,教师100多,所有教务室工作全是她一个人承担。她先生郑彤做过中文系副主任,是我的师长辈,中年以后身体一直不好,未到退休就经常卧病在床。家中有几个孩子,家务全落在刘老师肩上。但她总是以工作为念,常常早到迟走。前些年她夫妇共庆90华诞,还特地送我一不锈钢纪念盘。其时我不在扬州,未能面贺,深以为憾。有一年我和冯敏老校长一起去师院新北门宿舍探望一位老同事家,正好遇见她坐在轮椅上在路边憩歇,我上去握她手,叫她,她已认不出我。冯校长告诉她,她喔喔连声叫我,紧紧抓住我手不放。刘老师去世时我正在外省,未能送别,只得请蒋德宏主任代为特别致悼。</p><p> 茶炉</p><p> 茶炉其实是热水灶,位于教学区和宿舍区之间,老大教室附近。茶炉前有个大水泥圆池,已填上土,只露出个圆圈。听说学校早先规划大门开在西门街上,水泥池就是大路中心的装饰。如果实现此方案,南边西门街的一片全成校园,解放初期如此开拓,不是太困难的。那么校园就不像今天这么局促了。</p><p> 茶炉旁有一自来水龙头,是住校教职工的唯一饮用水源。记得朱传炜老师家有一毛竹扁担,几乎成为西园新村公用。一到下班,大家就到水龙头排队趸水担水,忙得不亦乐乎。</p><p> 烧茶炉的是老戴夫妇。老戴精瘦矮小,夫人人高马大,一笑,嘴里露出两颗银牙。子女很多,要养活一家不容易,老戴还常对外揽活。一次他拉一板车货送泰州,当天返回,工钱也就是一张汽车票钱,一块二毛。我家在泰州,为省钱骑车回去,顺风四个小时,一次顶风顶雨,花了六个小时,累得半死。联想他步行拉車当天来回,感叹唏嘘!</p><p> 老戴个头小,耐力大,饭量更大,白米干饭吃不起,定量供应,也吃不到,只能吃菜粥,不用碗,用盆,早中晚,一天三盆,我亲见他这样吃过。</p><p> 老戴不是在编人员,后来不知去向,茶炉也就停烧了。</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