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我的父亲

云墅如是说

一
我的父亲气息微弱，不能出声，纤瘦修长的手指只在空中划了一个“回家”的姿势，一句话也没留下，便永远消逝在了那个本要出院回家的早晨。

抢救仪器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母亲哭破喉咙的叫喊，儿女们围成一地决堤的泪水都未能挽救住您决然离去的步伐。

您带着遗憾走了，您心心念念要把最后一刻定格在您与母亲的家里，可是您却未能撑到那一刻，悖逆的儿女以为倾尽所有把您治疗到不能治疗的那一步才是对您最大的孝心与爱，可是最终却造成最不可弥补的遗憾，您的口里、身上插满了罪恶的管子，骨瘦如柴的胸腔几乎要被抢救的医疗人员压断。

我亲爱的父亲，请您原谅不孝的儿女。如果不把您治疗到最后，我们的心里也一样会留下永远的遗憾。我们之间只是理念不同，但爱是唯一不变的真相。父亲，我们带您回家，魂兮归来。

二
我的父亲，您知道吗？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事情，无论我们怎样追啊赶啊，却永远不会是一路平和。

在您肿瘤初期，住院做了腔镜手术，几期灌注之后，万恶的癌细胞其实根本没有得到控制，几个月后，您身体的痛压制了您当初还算乐观的情绪，您开始隐隐的担忧，向我们述说。

可是做儿女的我们心累于世事红尘，情绪烦躁，来去匆匆。有一次，女儿驱车回家看您，您在廊下剥青豆，但有一辆电瓶车却停在进院子的路的正中央，阻止了去路，我打开车门问您是谁的车？您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可恨的我提高了声音责怪您，您赶忙放下青豆去寻车主，可恨的我不耐烦着：算了，算了。现在想来，这样一件小事，女儿却痛彻心扉，恨不能掴自己嘴巴，其实当时的您已开始消瘦，疯狂的癌细胞已开始吞噬您的生命，您的心理压力很重，女儿却还言语莽撞，实在罪不可恕啊！

几天后，在求得上海医生诊断之后，我的父亲您换了医院，开始专科诊治。由于年事已高且已误了最初诊疗机会，医生放弃了化疗，选择了免疫治疗和靶向治疗，效果出奇的好，肿瘤细胞快速大量萎缩，就在做儿女的我们终于舒了一口气时，两项治疗方案在高效的同时也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机体损害，您的肺部患上了肺炎兼积水且食欲严重下降，各项营养指标濒临崩溃。

您再一次入院，但您的情绪已走向绝望！您怀疑医生，指责护士，疾言厉色地一次又一次责骂我们和无辜而辛劳的母亲。您暴怒地对抗治疗，令我与小哥心力交瘁，小哥性急，大声怨斥您为何不能理解？您在病床上用了最大的力气嚎哭，涕泪俱下、泣不成声，那是我这一生第一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您如此恸不欲生，直到后来，我才逐渐了解到，在您们这一辈的传统中，人若逝去，是不能落在外面的，您是在担心自己随时会离去，却离去在陌生的他路，再也回不来。

我亲爱的父亲，请您原谅不孝的儿女，我们为不能及时理解并尊重你而深深悔恨。

三

我的父亲，您的病情日愈变得复杂。您就像一座衰朽的屋子，年久失修，四面漏风，药物既是维持亦是摧毁！您一天天枯竭，眼神冷漠，每次女儿去探望，您不是在昏睡，瘦骨嶙峋，就是只扫我一两眼，有时恰逢护士换褥接药，您纠皱着眉头咧着嘴，女儿感同身受着您的痛苦，对女儿来说，这亦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压的我仿佛也大病一场。

我偶尔两三天不来看您，我想逃避！生命最残酷无情的一面令我窒息而绝望，我想逃！逃到大水浩荡的古老运河边大哭一场，就让我的泪水涤尽您的苦痛，洒在这泱泱河水之中，再也毋复回来肆虐您！

我亲爱的父亲，请您原谅女儿这短暂的逃离，女儿永远是您贴身的小棉袄，她只是有一颗脆弱而悲伤、绝望而无助的心灵。

四
我的父亲，您的葬礼依循千百年传承下来的殡葬礼仪进行，一切井然有序，肃穆庄重。只是女儿在送您最后一程的路上，又留下深深无法弥补的愧疚。原谅您的女儿，您的女儿是个婚姻失败者，至今茕茕独立、孑然一身。

女儿没能让子婿背着包袱送您，女儿也没能在您的灵位前署上子婿的名字，女儿更没能让子婿生前服侍终时守灵，这是女儿的至为不孝。

但我亲爱的父亲，您不要悲伤，也不要忧虑，您的女儿有独立而高雅的灵魂，聪慧而强大的大脑，姣好而不曾老去的容颜，您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伟大存在，不依赖他人而生存，不畏惧世人之妄议，不枉做可怜之姿态，您的女儿是您可引以为傲的遗嗣，您的女儿会好好活出她的精彩，一切过往都只是刚刚开始。
我亲爱的父亲，此时窗外鸟鸣啁啾，风雨温柔。您走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是您的修为，是您的才德，是您对后代生生世世的恩泽。

您的墓前，繁花簇拥、杨柳依依，悠悠碧水流淌在您的脚下，皑皑白云翔游在您的天空，您化为一缕清丽的魂，用一双慈爱的眼关照着我们子子女女，亲爱的父亲，我们爱您！您在天堂，一定要幸福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