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48～怀念母亲

信马由缰L

我对数字向来不敏感，甭说平时常用的一些电话号码我总记不住，实则就连“今年是哪年？”这类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牵扯到数字，有时候在我这里还真是个问题！碰到这样的问题时，我往往一下子反应不上来，需手摸脑袋屏息略思才能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不过也有一些数字，它们好似都早已固化在我的脑子里了，我即使想忘却怕都难，譬如说像“48”这个数。 与“48”是有缘因的。记得还在念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动不动的学校就会发下来一张“表”让拿回家去填，填好后再交上去。有了几次如此这般的无厘头，当然主要还是仗着那时侯的脑瓜子还行，对数字不敏感的那个“病”尚在潜伏期，故而我对“表”里面要求填写的一些内容，填来填去自然而然的也就都记着了，其中让我总也忘不了的，一个是母亲的年龄，再一个就是家庭收入，这两项数字在当时碰巧都是“48”。 48岁的母亲在儿子眼里是美丽的：她天生聪慧心善，耿直爽快，心灵手巧，利落大方。固然，在旁人眼里，她或许就是个家庭妇女，这也难怪，母亲也确实就是家庭妇女，但她却是不同凡响的。 说起来，母亲在48岁之前也曾在社会上“打拼”过，在一个好像是区办的“被服厂”里做过缝纫工。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是她一生中度过的最能干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那时候母亲在厂里和邻里都有不少知心姐妹，每当她的那些姐妹们来串门，抑或当他们就站在院子里没完没了的神侃时，母亲总会见缝插针喋喋不休的跟人家讲述，她在厂里如何又超额完成了生产指标，如何理所当然的又拿到了最高奖！而每每说到这些琐事时，我会发现，其言情表语里总流溢着无法掩饰的骄傲和快乐，同时，她的那些姐妹们也都能尽义务重情谊的陪着她一起乐。 我一直替母亲惋惜的是：我忘了是哪一年了，母亲曾经工作过的那家工厂，有一天不知何故突然关闭了，母亲因此而失去了她喜欢的那份工作，也因此上丢失了工作所带给她的那份快乐，从此做起了全职的家庭妇女。 现在的“家庭主妇”是不是就是从前那个叫做“家庭妇女”的改称，这我不知道，但我确知他们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两种身份！在我看来，现在的家庭主妇大多都是过着闲散安逸无忧无虑的生活的，他们是无法想像和能体会到从前作家庭妇女的那种不易的，而我的母亲，岂但是不易，那可是比上班还要辛苦劳累不知多少倍的全身心的付出！ 一如我在“表”上不知填写了多少回所填写的那样，那时候，父亲每月的工资是48块“大洋”！这倒也罢了，只是太让家里难以承受的是，这平平的两位数字居然多年都特么的坚挺，它不仅在我懵懂的少年时光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影子，而且还穿越了母亲的48岁！ 我至今还能回忆起来，那会儿，每当忠厚老实的父亲把工资如数交到母亲手上时，母亲总会照例从中抽出几张默默地再回给父亲，然后便小心翼翼的把它藏起来，再接着，她会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扳着手指凝神呆木若有所思。显而易知，那是母亲在掂量着那几张纸币的份量，为全家的吃穿住行在做预算和筹划。 那时候家有7口人，5个姊妹中有4个在上学一个学前，而不管是谁也包括体弱力衰的父亲，都离不了母亲的呵护和照顾！说白了，整个的一个家就是靠着母亲用那平均每人还摊不上7块钱的全部收入在支撑着！ 显然，任凭母亲多么的能干勤奋，多么的会精打细算，单单靠父亲的那点工资是无法维持一个7口人家的正常生活的，于是，为了保证我们几个起码能正常上学，吃上饭，同时也要确保家里的房租水电等杂费每个月都能交的上，母亲在不耽误她全天候照顾我们，打理家务的同时，在家里又干起了“锁扣眼”的营生。记着，那时候，母亲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忙这忙那，但凡得空，便立马盘腿坐到床上，拿起从服装厂领回家的衣服锁起扣眼来。但见她一会儿抬头纫针，一会儿又低着头手法娴熟的将那细细的针线在衣服上串来串去。她的脖子因长时间垂首而常常痉挛酸痛，她的手时不时的就被针尖扎的滴血，她经常累得头晕目眩！ 想想就觉得母亲这辈子实在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从身体到精神，苦不堪言！ 那时候，家里的饭桌上是很少能有肉和鱼的，偶尔有点鱼，肉什么的，母亲也总是让我们几个小的先享用，而后再轮到两个姐姐，而她，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就从来没将盘子里的肉和鱼往自己的嘴里送过！曾经问母亲为何一点肉，鱼都不吃，得到的回答，好像永远都是她那再简洁不过的四个字：“我不爱吃！” 大姐当年响应号召去了边疆，在家的时候她最爱唱马玉涛唱的那首《马儿啊，你慢些走》的歌，大姐不在家的时候，每当邻居家里的收音机又在播放这首歌（那会儿家里还买不起收音机！）母亲就会悄悄的走开，躲在暗处，偷偷落泪。 母亲总是把她的苦难疼痛藏着掖着，人前人后她都不会轻易流露悲观失落的情绪，而在我们几个面前，她展示的多是自信，坚忍，刚毅和乐观的一面。 我至今还记着那一幕：屋里萧然四壁，窗外冷风嗖嗖，我坐在一旁安静的在写字，母亲只身坐在炉灶前，一边拉着风箱，一边随着拉风箱的节奏在哼着歌！ 我从小就觉得母亲了不起。家里的营生，里里外外杂七杂八的，她仿佛啥都会干，啥也难不住她，除了不敢动电。 母亲还聪明的很，那时候吃不起肉，她居然会想到用油条代肉包饺子，给我们解馋。吃着看着跟瘦肉颜色没啥两样油条饺子，我每次都吃得倍儿香，感觉吃的就是肉饺子。 按照母亲那时候的说辞，什么鱼呀肉呀她都不爱吃，其实她连穿也“不怎么喜欢”！诚然，她能裁剪缝制出很漂亮的衣服，但那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她绝少会给自己做新衣，倒是我们兄弟姊妹5个，啥时候都会给收拾的干干净净，穿的整整齐齐的，虽然衣服上会有补丁。而在每年的正月初一，当我们兄弟姊妹几个一早从床上爬起来时，每个人无不例外的都会高兴的发现各自的新衣，那是母亲早早的就为我们缝制好了的，一直留到除夕夜待我们都睡了后，悄悄的放在我们各自的枕头旁边的。这是她每年用心血为我们打造的一次盛典，是每一年里最能让她感到开心和骄傲的一件大事！ 母亲身上的优点实在是太多了。她善解人意，待人诚恳，尤其是乐意助人。她虽然大字识不了几个，但她脑子很灵，诸如理顺个事儿，分析个缘由什么的，她都能说得头头是道，颇像回事！现在想来，那时候母亲很可能就是凭着这本事，才赚得那么多左邻右舍的大姨婶子姑什么的都愿意跟她交往，也正是由于母亲的为人，才使得我们家在穷得几近潦倒时，总会有邻居朋友伸出援手相助。有些颇让我感恩的人和事迄今难忘：记得每逢月底月初，总有人来问母亲是不是钱已化完，是否急需钱，有的则是主动借给钱，而母亲在有了进账后，总是首先把借的钱换上，从不拖延！还有：在一个风雪交加之夜，我蜷曲在单薄冰凉的被窝里睡不着，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地敲门，再接着是母亲和来人在低语，原来，那是邻里的一个婶婶给我们家送来了一床毛毯！ 母亲晚年时，因高血压病，脾气变得很急！这也是我后来才明白过来的：其实她的高血压病从年轻时就一直在伴随着她，只是她一直都“顾不上”去看病，又舍不得花钱吃药，以致于到底还是让高血压把她的身体给摧毁了！ 母亲一生清贫，与富丽华贵终生无缘。不过，在我眼里，她倒是不乏丰裕的精神财富，她的很多言传身教，直到今天我仍在受用。是我的母亲第一个谆谆教诲我的：做人须本分，做事要规矩。是我的母亲用其一生的坎坷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事理：达观者无所忧，乐观者无所愁。 从小到大我听了也喊过太多“伟大”，但今生今世，能让我对这俩字感同身受的唯有母亲！ 前日里的一个中午，我半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半醒半睡地做起了梦，又梦见了母亲。梦里的母亲，一如在我心灵里永远安放着的那样，还是她那48岁时候的模样，栩栩如生；梦里的幻象也还都是与“48”相缠连的那些挥之不去的旧情旧景旧事，历历在目。 梦醒后，我懵懵懂懂的拉开窗帘，习惯性的朝天望去，只见蓝蓝的天空里一朵云彩正悠然自若的在飘游着，望着她，随着她，我情不自禁的遂又沉浸到那无尽的思念中去了…… 原载2015-09-18《天涯博客》我的博客名：horseman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