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 忆 父 亲

行军

<h1> 这是2009年为父亲百岁冥寿而写的纪念文章,曾在两家媒体刊用。</h1><h3><br></h3><h1><b> 追 忆 父 亲</b></h1><h3><b><font color="#b04fbb"> 作 者 :熊 繁 疆</font></b></h3><h3>&nbsp;</h3><h1> 清明时节,从萍城回高坑为父母扫墓,坐在来往的车子上,又让我想起了父亲的许多往事。</h1> <h5><font color="#b04fbb"> 这 是 我 与 父 亲 唯 一 的 一 张 合 影。</font></h5><h1> 父亲是一个非常老实懦弱的男人,特别是经历“文革”后,更是谨小慎微,话语很少。这大概与他的经历有关,父亲在旧社会当过伪兵、做过矿警。其实在那个年代,这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但是,到了大讲阶段斗争的特殊年代,就成了一段不那么光彩的历史。正是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使父亲的后半生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只能是低头不语做事,唯恐“乱说乱动”惹火上身。</h1> <h1>  1965年的一个冬天,当时在高坑矿总务科泥木组做杂工的父亲,与同事一起,在原更新厂溜槽处竹木搭建的工棚下干活。大概是竹木棚不堪积雪重负,也可能是搭架的竹木早已腐朽,棚子垮塌时,把正在此处搬运东西路过的父亲压在下面,经同事奋力抢救送到高坑围子医院救治才脱离危险。事后,我在工伤报告单上发现,事故原因是由于其自主保安意识不强所致。显然,责任全部卸在父亲身上。父亲没有争辩,也不容争辩(并未通知他参加事故分析会)。出院不久,就带着伤痛上班了。事隔一年,“文革”开始,我作为中学生下厂矿,在矿上抄写“大字报”。同样是在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冬天,我来到父亲出事的现场,伫立在风雪中,想起了父亲的窝囊,两行泪水止不住流着。</h1><p><br></p> <h1>  1968年夏天,“三查”(查历史、查出身、查社会关系)进入白热化阶段,父亲惶惶不可终日,几乎每天担心被抄家。一天凌晨,他把睡梦中的我叫醒,要我挑着盛有小火炉、钳子、锤子、岩尖和斧头等物的担子,偷偷地去外面把这些东西扔掉,以免“造反派”抄家时,发现藏有这些“公物”从而加重他的“罪孽”。父亲还神经质地要我叫来木匠,把自己省吃俭用置办的两付棺木锯断,因为害怕“造反派”抄家时把棺木当“四旧”没收充公。是父亲胆怯、恐惧的心理主宰了他的行为。</h1><p><br></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说父亲懦弱,似乎也不够准确。在“文革”的阶级斗争扩大化阶段,父亲被隔离审查(一种不许与外人接触,不分白天黑夜地拷问你、折磨你的车轮战术。)被批斗、被挂牌游行、被管制劳动,他受尽百般折磨,许多人被逼着走上了绝路,他却坚强地挺了过来。事后,父亲告诉我和母亲,其实,在他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一死了之,并且实施过一次。等到他清醒过来,一想到我和母亲。又为自己的愚昧、自私、不负责任的行为而愧疚悔恨,觉得一定要自尊的活下去。</span></p> <h1> 这个背负“历史问题”的老人,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死后的第三年,历史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的儿子竟然进入管理着“敌伪档案”、专抓“阶级斗争”的要害部门——保卫科工作。 我想,如果那时他还活着,他那佝偻的身躯一定也想挺直了。</h1> <h1>  父亲虽然是这样猥猥琐琐、战战兢兢地苟活着,但他还是希望我将来有所作为。因此,他对我的管教还是比较严格的。他不许我和不学好的孩子结伴;告诫我男女有别,不得有淫乱非分之想;不许我四处瞎逛,浪费时光。记得每年的寒暑假,父亲都要叮嘱三件事:早晨起床朗诵课文,白天练字、打算盘。晚上,他会听我背课文,他会批阅我的毛笔字,他会检测我打算盘的熟练程度。如果说我现在写的字不怎么难看,让历任编辑都认得;如果说我当下拥有一点点爬格子的小本事,“少壮功夫老始成”,这都归功于父亲当年对我的管教,让我从那时起打下了一些基础,养成了比较好的习惯。</h1> <h1>  1971年的一天,父亲下班回到家,发现了留在书桌上的刘洪彪墨迹,当即问我是谁来家做客了,我如实回答。父亲十分惊讶,在那个知识贫乏、文化贬值的年代,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如此漂亮的毛笔字,父亲说,来年他必有大出息。(后来的事实验证了父亲的预言)“结交须胜已,似我不如无”。交朋友就要交这样的朋友,你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这是父亲教给我择友交友的标准和原则。</h1> <h1> 父亲一生节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上班的工作服几乎件件打着补丁,却省下两年才发一套的新工作服给我当罩衣,我读初中时和刚参加工作那阵,就是穿父亲的工作服去上学和上班。父亲戒烟限酒,不吃零食,也历来反对我吃零食,他说“小吃如大赌”。却鼓励我用零用钱买图书(连环画)、买字书(文学读物)。毕竟开卷有益,多少能获取一些知识。在国家三年灾害困难时期,父母尽量地把白米饭让给正在长身体的我,自己吃糠米古、番薯丝、菜叶等充饥。由于长期缺乏营养,父亲的两条腿浮肿了,用手指一摁一个坑,仍然拖着病躯上班,却从不肯我跟邻居孩子上矸石山捡炭,来减轻他的负担。父亲就像老牛舐犊般地呵护着我,关爱着我。</h1> <h1>  父亲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他仁慈、忠厚、谨慎的为人,以及俭朴、勤劳、向上的品德,无时不在熏陶和影响着我,让我一生都受用无穷。虽然我这一辈子没有干出什么大事业,但也没有出过丑、犯过大错,四平八稳走过大半生,至少现在家庭和谐、衣食无忧。如果说这也是成功的话,都得益于我的父亲。</h1><h1> 今年(2009年)农历四月初八是父亲百岁冥寿,写下这些文字,以示对他老人家的缅怀。</h1><h3>&nbsp;</h3><h1>&nbsp;刊于2009年4月2日《安源周刊》</h1><h1>2015年12月16日四川成都《读者报》(总第3909期)再刊</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