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追思父亲

堇色安年

                       清明　追思父亲

      四月芳菲醉，人间仲春时。又是一年清明，更添思念父亲的情愫，不禁潸然泪下。

      2月21日父亲走后，各界朋友都以文章来悼念他，说实话，不太敢看，特别是看到他生前的照片，总是不断的落泪。父亲一生勤勉，历经艰苦，18岁知识青年从津门落户承德，5年后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录河北大学中文系，从党校哲学教员到33岁破格任命为承德地区文化局局长，成为全区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从承德地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到承德日报社任党委书记、社长，每个工作岗位都留下他不凡的成绩。在文坛，他被称为河北“三驾马车”之一，曾担任过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自幼喜爱文学的他一生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在写作上，创作了长篇小说《梨花湾的女人》等5部，发表中篇小说《年前年后》《信访办主任》等上百篇，创作电视剧《一村之长》《青松岭后传》等。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获《人民文学》《当代》《小说月报》等国内多项文学奖，连续三次获河北省文艺振兴奖。连续两届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回顾他这一生可谓辉煌，可还未及古稀，就放他挚爱的文学匆匆地走了。父亲墓前，一束鲜花，满怀对父亲的思念，不禁回忆起父亲曾经与我们共同度过的岁月和他最后的时光，那些画面历历在目。

     记忆里的父亲永远都是爽朗、乐观、勤奋，为我营造的也都是幸福无忧的生活。我年少时，我们一家住在新华路供电局一间十平米的家属楼，他爱做家务，爱做饭，爱和我姥姥聊天，听她老人家说起从前的事，这些也都让他原汁原味的搬到了作品中。一台缝纫机是我们俩共同的“写字台”，我写完作业，他再开始创作，那个时候还是手写，每篇稿子几乎是一遍成，没有什么大的涂改地方，很是工整。他永远都那么勤奋，业余时间都用在写作上，每个节假日除了吃口饭，其余时间都是在写。在家里他从不说工作上的事，所以，当看到刘俭局长和陈建强主任写的文章，我才第一次这样全面的认识工作中的他。他说过，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要把两项混在一起，所以在我印象中他很享受创作的过程，可能正是这样收放自如的状态，他才能工作与创作相得益彰。

      九十年代末期，他主动放弃了仕途，专心创作，连续写出10个中篇10个短篇。这批“热河系列小说”在全国各大文学期刊发表，从乡村题材到市井生活，让读者看到了他的“又一面”。《承德日报》热河周末开办了“老何妙文”专栏，历时五载，刊发300期。他还常年给天津市《今晚报》写随笔，篇篇都在宣传承德，每篇作品都有他对承德的无限热爱。2000年，他开始研习书法，几年时光，他的作品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其实，对于他艺术上的成就我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说来惭愧，对于他的作品读得不多，真不如他的读者和他的朋友了解。也许久在他身边，每日看到他都是在写作、写字，习以为常了。

      父亲一生真性情，不掩饰，不做作，不虚伪，可谓洒脱。无论生活阴晴，他心中自有的一片艳阳天。他热爱生活，喜欢挑战新鲜事物。50岁学习电脑，55岁滑旱冰，60岁学开车，带着母亲和朋友们自驾游。2016年我在承德县下乡扶贫，他和母亲开车去看我，一进屋看到大坑、灶台兴奋不已，让他想起他知青的生活。烧火做饭，晒棒米，还即兴写诗一首：

       女儿扶贫在深山，

       二月春风舞蓝天。

       一灶柴火生暖意，

       百家走访问苦寒。

       仰卧粮堆留个影，

       当年知青今老颜。

       遥想嫩柳轻摇后，

       无限碧绿百草鲜。

      他一生节俭，一件黄棉袄穿了十多年，给他买新的，他总说穿着不舒服，想来也是他年青时从艰苦环境中走来，养成了这节俭的习惯。他与母亲40年夫妻感情很好，我母亲是个非常贤良的人，毕生经历都用在家人身上，对父亲更是精心照顾。他俩血糖都偏高，所以在饮食上格外注意，常做些粗粮食物。他们爱喝豆汁，每周他都开车去双滦用大塑料桶打回两大桶豆汁，一做一大锅，还发朋友圈：晚饭，主食：豆汁、炒栗子。副食：炒韭菜、咸菜、松花蛋、黑芝麻盐。结局：干掉半锅……简朴的生活，其乐无穷！

     父亲到了晚年把更多的爱给了我的儿子。从上小学起姥姥、姥爷就经常接送，可以说孩子小学、中学这九年都是在他们俩的悉心关护下成长的。为了让外孙子吃上爱吃的，他常常在孩子快下学时，去肯德基买汉堡。一开始不知道怎么买，他就看着年青人买，人家买什么他也买什么，热乎乎的汉堡怕凉了，揣在怀里，一路快走，回家第一时间让孩子吃上热乎的，他说，我看着高兴。这几天我和母亲聊天，她每每回忆此处都感慨道：这是我们仨儿最快乐的十年！孩子上了高中，每周日下午才能见一面，担心住校吃不饱，他每周都要给孩子炒一大罐花生米，洗、晒、腌、炒，味道极好。几个宿舍的孩子都抢着吃，一大罐我儿子也就能吃上一小把，每周儿子和他学说这些，他满脸洋溢着幸福和快乐。他说你上三年高中，姥爷给你炒三年豆，可他食言了……

      回忆亲情，永远是笑中泛着泪花。

      2018年前后，他身体上总是不明原因的疼痛，多次就医，大多以肩周炎、带状泡疹予以治疗，无改观。6月末，他与母亲一同去俄罗斯旅游，返承途中，自感不适，回来后就医，结果令人惊愕，前列腺癌骨转移，淋巴转移，评价级别最高10分，他已经到了9分。

      我知道他内心是很难过的，一时不能接受，但在我们面前他很坚强，很乐观。经过一段时间治疗，身体各项指标很快都恢复正常，出院后没有出现疼痛的情况，生活、饮食加以注意，这让所有关心他的人心情都大好。他时不时和朋友小聚，出门郊游，每月定时打针输液，各项检查全部正常，我们心想着这样过个三五年不成问题。这期间由人民日报社与中国作协联合主办的“伟大征程”——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征文活动，他创作的《山村记忆》获十佳作品奖。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他创作了《同龄人的选择》，刊发在8月22日的天津《今晚报》“文艺周刊”上。应赵险峰部长之邀为燕山大学百年校庆创作了《燕山大学百年赋》。书法上更是多种笔体不断创新，作品得到更多人关注。他还破例收了弟子，收徒仪式上他很开心，精神状态也异常的好。一年多，身体虽不如之前健壮，但一切良好，没有不适和疼痛，这让大家都放轻松了些。

      2019年进了10月，他开始每日发烧，胸腔疼痛，几番检查均无果，暂按“肿瘤热”和骨转移造成的疼痛对症治疗，每日吃退烧药和止疼药。连续几个月，寒战、高烧、疼痛、盗汗，折磨得他日渐消瘦，身体每况愈下。联系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通过咨询也是和承德一样的治疗方案，于是，我们决定过完年去化疗。

      2020年1月10日，刚过了生日，他腿脚开始浮肿，到中医院就治，看看有没有好的办法。当天做了Ｂ超，肝脏和胰腺已有多发性转移，主任私下说也就三二个月了。不敢也不忍告诉他，全家强忍悲痛，又转到了附属医院泌尿外科，王主任召集全院五个科室为他会诊，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心里颇为高兴，“全院都来给我看病了，我还是有希望的”。听着他说，我们附和着，可心里都是无比伤感。会诊后，医生告诉我们，肝脏和胰腺已经确诊，从化验上看他胃肠上也有，现在也就是对症治疗了，每天都会有危险。这结果论谁听到都无法接受，我和母亲偷偷地落泪。

      转眼到了年根儿，好多朋友知道消息来看他。他也恍惚地感觉不是太好，好友相见，很激动，难免落泪。杨勇书记来看他，安慰他说您老好好养着，将来我给您办80大寿。他笑着哭了，我知道，那笑是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对友情的感激，哭是对是生命的不舍，对世间一切美好的眷恋。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一切变得紧张，每日医院只能一个人陪护，好多朋友想来看望父亲，都被拒之门外。偌大的病房只有两个病人。大年三十我给他送了饺子，他吃了不少，并一再催我回去，让我回家好好过年，可谁又能过好这个年呢。之后每天都是输蛋白、消炎药、利尿剂、止疼药，一到下午就开始发烧，一折腾就得到后半夜，腹部开始大量腹水，全身浮肿无力，需要人扶着才能走几步。进了2月，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而且越来越严重，医生说这是肝性脑病的前期症状。

     日复一日，有一天他精神见好，我们爷俩聊起了天，他说他现在创作感觉特别好，写起文章真是顺手，书法创作感觉爬了几道坡后，又上升到一个新的层面，一边说他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写字，“我要好好治，我还要回去写”！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偷偷躲进卫生间，用力咬着手巾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真是天妒英才……

      2月7日，转至肿瘤科。诊治后，所有治疗癌症的药都停了，医生只和我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我知道这是到了最后的时刻。到南院后他渐渐意识开始模糊，总是在睡梦中惊醒，只要握住他的手就能好些。40年的父女情，很少有肢体上的交流，在他人生最后的时光，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这是一直在护我们周全的手，这是创作无数作品的手，可现在是那样的无力、无助，需要我来支撑他，让他感到安全，可我能为他做的太微乎其微了。

      刘俭局长和陈建强主任，转折多次到病房来看他，他们喊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再无表情。陈叔红了眼眶，刘大爷出门时转过头和我道别，我知道他在流泪，之后他们分别写了《何局长真的好想你—— 痛定后的思念》《追忆老社长何申》念旧怜才，情深意重。

      2月20日，半昏迷中的他一直嚷嚷着要站起来，我架起他，他双手紧紧握着栏杆，双腿一直在颤抖，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我用力顶着他，我们俩谁也动不了，坐下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整整耗了半个小时，勉强躺下后，从此就再也没有起来。转天，医院也知不好，准许可以两个人陪护，这也是我和我妈自腊月二十三起第一次有时间坐下来说说话。母亲说了很多，从年青到晚年，从得病到最后，边说边哭，父亲躺在床上一直在呻吟，不知他是否听得到。母亲说，前两天他说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告诉他“你从哪来，还到哪去吧”。下午15：15分，他安详地走了，去他来时的地方。

       返家中，一如往昔，满室书香，而室迩人远。窗外啾啾鸟鸣，窗内寂寂无人。 重纸累札，今又何人书！！

       父亲走后，各界领导、好友都致电问候，周书记、常市长都对父亲的离世深感痛惜，并以市四大班子名义送来了花圈。八十四岁的翟泰峰部长连夜赋诗悼念，中纪委驻财政部原纪检组长贺邦靖，中国作协、省作协都发来唁电，铁凝主席、李敬泽书记、省委宣传部武鸿儒部长、史建伟、吕新斌副部长、省作协王凤书记、关仁山主席等领导纷纷表示深切哀悼。很多他生前好友都发文悼念，险峰部长写了《我与何申先生的三段缘》、关主席写了《燕山赤子――悼念何申先生》、杨立元主席写了《文坛谁人不识君，“三驾马车”第一人》、吴振启先生写了《送别何申》等等。市委宣传部新宇部长对他的后事多次安排，王强部长、俐宏部长全力调度。日报社全程为他操办后事，力功社长亲力亲为，子健副社长细致周到。市文联杨书记第一时间向中作协、省作协汇报，请韩中山和刘英为父亲立传，他又连夜修改，文联公众号刊发《踏遍青山唱大风——何申传略》。王琦主席一首长诗《远去的马车》悼念父亲，萧玉田主席、彰无忌市长、于列主席、刘俭局长、王景山主席、仇承轩、陈建强、张雍刚、李树伟、薛梅等等父亲生前老领导、好友、学生都以不同方式来悼念他，追思他。

      扎根承德51年的父亲，用毕生的热情去描绘承德，他眷恋着这片碧水蓝天，青山沃土，眷恋着爱他的读者、眷恋着他的创作、眷恋着他的亲人和朋友。而今，再无“山川三万条，三万聚精华，武烈相伴古泉；岁月三百载，三百生奇境，山庄美名绵长……”这恢宏佳句。

     至亲长逝，父爱永休。

     人生光阴短，文字留痕长，笔墨今还在，何处觅文章，睹物心酸涩，唯有文字祭。

　　　　　　　　　　　　女儿  英华

　　　　　　　　　　　2020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