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石榴树

一奇

                      爷爷的石榴树

　　                 　范声平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留莺时一声。”每当读到北宋诗人苏舜钦的这首《夏意》，我就会想起我家老屋后的那棵石榴树，想起我的爷爷。

     石榴花盛开的季节，诗人在轩屋之中，欹卧于竹榻上，闲望户外，只见庭院幽深，一树明艳的石榴花洒下一地清凉的绿阴，不禁心悠神旷。

       爷爷没有竹塌可卧，也没有诗人的那种悠闲与旷达。他总是让我给他搬条高脚板凳放在后门，或坐或倚门静静地凝望着那棵石榴树，一脸的恬静，满眼的忧伤与神往。

      爷爷出生于辛丑年间，一生以“勤劳”为生活信条，在知天命之年终因劳累过度得了严重关节炎，双腿浮肿不能走路，腰不能直立，只能靠拄根拐棍挪动着双脚。奶奶去世后，爷爷的病情更加严重。至此，他才不得不放下了田地里的活。父亲要忙碌一家人的生计，身为长孙的我自然便担起了照顾爷爷的责任。

      石榴树在我家后院，高约三米，有三根主枝，中间的一根挺直高大些，旁边的两根低矮些且舒展着，树冠展开有近十米的直径，远远看去像一位长者带着两位小辈。在那些不能下田地的年月，爷爷的全部心思就放在了这棵石榴树上。身体稍好的时候，他总会在石榴树根周围松土浇水施肥，给树捉虫子。在爷爷的精心照料下，石榴树愈发枝繁叶茂，每年的五月，火红的石榴花随风抖动着明艳的身姿，给院子增添了勃勃生机，也给爷爷脸上涂抹上了一屋淡淡的红。

     爷爷一生都乐善好施，但唯独对这棵石榴树视若珍宝，从不“示”人。为了防止孩子们爬树摘石榴，他在周围插上了许多刺篱笆。当有人走近石榴树准备攀枝摘果时，他就用手中的拐杖戳地，干咳几下。一向和善的老头对一棵值不了几个钱的石榴树如此紧张，必有缘由。为此，善良的村人都很自觉地远离那棵石榴树。

      那年秋天，村贫协组长带几名妇女在石榴树旁的粪池担粪水。几名妇女怕扁担纳挂了树枝，都依次绕过石榴树，看到坐在后门的爷爷，还微笑着和爷爷打招呼。这时，村贫协组长也挑着空粪桶过来了，图方便就往树底下钻。结果，扁担纳被树枝给挂住了，他恼怒地将扁担使劲地扯。只听“咔嚓“一声，石榴树的一根主枝断了。这还不算，他还气呼呼地指责爷爷：现在都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你这个“尾巴”早就应该砍了。爷爷被贫协组长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两眼愣神，气愤地欲起身找贫协组长论理，但无奈脚又不能动。当时，我看到爷爷额上的青筋凸起，嘴唇哆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当天晚上，爷爷的病情再次加重，疼痛使得他无法入睡，但他始终坚持着没有吭一声。他把我叫到床前，颤抖着声音告诉了我有关石榴树的事。原来，奶奶在世时得了一种病，民间医生说吃石榴可以医治这种病。于是，爷爷四处寻找，后来跑了十几里山路，才在一个亲戚那里拿回了几个石榴。说来也怪，奶奶吃了石榴后病果然好多了。后来，为了给奶奶治病，爷爷花了两块大洋买回了这棵石榴树种在后院里。那些年，奶奶没少吃这棵树上的石榴，但最后还是撒手人寰。只是，临终前，奶奶对爷爷说，她生病的这几年是她最幸福的几年，她终于可以时常看到爷爷，感受到了爷爷对她的关爱，她觉得值了。她还让爷爷好好看着这棵石榴树，说想着爷爷了，就会回来看看，见到石榴树就知道到家了。一辈子没哭过的爷爷当时就流出了眼泪。

    未了，爷爷握着我的手说：“平子呀，这世上好多人好多事，在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什么，等没有了时候，才知道她扯着你的筋，连着你的骨。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好好对待你身边的人和事，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不要像爷爷，年轻时只顾死做，忽略了你奶奶……我对不起她呀……”

      不久，爷爷走完了他辛劳的一生。临走前，他平静而从容，说是去找奶奶，弥补他曾经欠她的情。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家老屋被改造成了良田，那棵石榴树早已不存在了。但每年清明节回家给爷爷扫墓时，我都忘不了要到老屋原址去看看。一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我的耳边就响起爷爷的“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话语，我的心中便涌起一阵亲切的感动。(原载东楚网黄石新闻网 黄石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