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正在厨房里忙着,九岁的孩子跑进来,哈哈笑着说:“妈妈,我刚才看见书里写着‘太公分猪肉’这个词,太公是谁?他要分猪肉给谁?猪肉又不好吃,谁要他的猪肉?”我放下手中的碗,转过身,给他讲起我小时候的故事来。</p> <p> 儿时,每到清明时节,村里都会组织男人们(女人不能去)一起去拜“太公山”。这“太公”是全村人的祖宗,拜祭起来很是隆重。每次拜祭,组织者都会指定一家人专门负责煮一大锅猪肉,待拜祭归来,这家人也早就把猪肉煮好,晾冻,切成大小厚薄几乎一样的肉块。找一个开阔的地方,抬来猪肉、包子,于是“太公就要分猪肉啦”的消息在全村迅速传开,家家户户的小孩子们,拿着一个碗,就向这个分猪肉的地方涌来。</p><p> 分猪肉了。分猪肉的长辈有的比较随便,如果他认为每家分十块猪肉比较合理,就随手拿起十块猪肉,往往还外加两个包子,往孩子的碗里一放,就把这个孩子打发走了。有的长辈比较严谨,还会拿把小秤来,认真地秤过,才郑重地把肉和包子放进小孩的碗里。每家只能派一个人做代表,得轮到念父亲的名字了才能把碗递过去领物品。不能做代表的小孩也挤在一起看热闹,讨论着谁家的肉比较大块,谁家的肉更肥,包子是什么馅的……叽叽喳喳,嗡嗡嗡嗡,仿佛一群小鸟,又像一群蜜蜂,把分发猪肉包子的长辈们的叫声都淹没了,于是他们只好更大声地喊“某某某,某某某的碗,在哪里?”在这个立夏还没来的时候,这些长辈们楞是热出了一头大汗。</p> <p> 领“太公分的猪肉”固然热闹,可是我更喜欢跟着大人到野外扫墓。那时候爸爸有一台手扶拖拉机,到拜祭自己房的私山时,我就会和堂兄弟、堂姐妹们,跟着大人,一起坐着拖拉机去遥远的山头扫墓。一路上清风徐来,野花尽情展露着自己的芳容,绿树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活力,小鸟尽情歌唱着灿烂的阳光,天像水洗过一般蓝汪汪的,间或我会想起课文上学过的“瓦蓝瓦蓝的蓝天”这样的句子来,在这充满着自由空气的环境中,几个不知忧愁的孩子凑在一起,别提有多热闹了。到达目的地,大人们忙着清除坟墓周围的杂草,燃点香烛,我们小孩子呢,则忙着在周围找各种好看的野花,或遵在地上看大蚂蚁爬来爬去,胆子大的敢跳起来抓着低矮的树枝荡几下,或捉草里的虫子玩。一切准备就绪,大人们就吆喝着孩子过来,一起向着坟头拜几拜,说一些保佑大家身体健康,保佑小孩子学习进步之类的吉祥话,末了,放一捆鞭炮,又向下一个目的地出发。</p><p> 渐渐长大了,对领猪肉和扫墓这样的活动,兴趣就像不断往一杯糖水里加白开水,越来越淡,清明变成了一个符号。</p> <p> 从那年开始,这个符号突然变成了强烈的悲伤。那年我刚好大学毕业,在举国上下共同庆祝共和国生日的那一天,90高龄的奶奶去世了。虽然大家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去世前几天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但望着那冰冷的棺木,想起这二十多年来奶奶的养育和陪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一地。我突然就明白了林清玄在《与时间赛跑中》的里那一句话“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林清玄真是语言运用的大师,简简单单一句话,平淡中透出来的坚决是何等的令人窒息。冰冷的棺木隔着的永恒的离别,这种离别的力量无穷强大,任你是权倾天下的政治家,或是聪明绝顶的科学家,或是充满灵感的艺术家,都无法阻挡它来临的脚步。任亲人们的泪水再温热,任亲人们的呼唤再深情,“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p><p> 清明从此在我生命中有了一个清晰的代名词“悲伤”。</p><p> 自此以后的清明节,不管窗外,雨是否纷纷,心里的雨,一定倾盆而下。</p><p> 请敬畏生命,敬畏时间,珍惜一切的美好,因为,“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