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提笔,却无从下手;多次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三部作品沉甸甸的托在手中,一如父亲这个角色与我一般:熟悉又陌生,亲近又遥远。 熟悉亲近在于作品的大致内容是与我的成长同步的:在每一日月光微明的晨曦,冰凉如水的深夜;在每一次温馨倾谈的时刻,每一个感情激荡的瞬间;在一叠叠书,一摞摞纸间,那只笔犹如永不停歇的针脚,密密麻麻行走在坐标轴间,清晰而不间断的刻画出多年来辗转反侧、清风松林、上天入地的轨迹。 陌生遥远在于即使与父亲亲密如友,在那一页页字迹所构建的世界中依然有我完全未知的、超出想象的、未曾窥见过的世外桃源。我只感受得到父亲厚实臂膀的庇护、深沉思想的影响与执着追求的感染,自以为在一次次广泛深入的交流中那种心心相印、惺惺相惜已然不点自通,却发现不过是滴水与海,片云与天,杳如黄鹤,茫然未识。 我的故乡是典型的北方贫瘠的小山村,祖上三代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在我心中,父亲那一辈人,一直是积极入世、勤奋生活的现实主义哲学的躬行者,生活似乎一直以一种考验者的姿态等待着他拼尽全力与之打拼、抗争,他自始至终以一种“与天斗其乐无穷”的乐观精神力求把握自己的命运。初中时期初读路遥的《平凡世界》,它以一种电闪雷击般的震撼感席卷了我的内心。在某种程度上,我一直将之视为理解父亲童年与少年时代成长奋斗的探路石,却不曾想,沉重的生活、厚重的黄土地与崎岖的山间小道、羊肠陡坡奔走的羊群给予父亲的除却生活的叹息,更多的是广袤的大地、无限的天空、浓墨重彩的戏剧人生与大开大合的气魄。 经历过生活的历练而终超脱于生活之外的,除了坚韧还有浪漫的诗意。年幼的父亲愿意从嘴里挤出钱来买一本薄薄的书,父母做的第一件家具是一个简陋的书柜。至今,走遍大半个中国以至去到世界许多国家的父亲,对各地的认知依然是哪里的那家书店极好,提起来还要神采飞扬、极为得意。在现实生活中以一己之力扭转命运,为我们撑起一片崭新天地的父亲骨子里却洋溢着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不是百无聊赖寄情思,不是为赋新诗强说愁;而是敢上九天揽月的豪迈,是上下求索不问归途的执着,是直面极限的挑战与冲击,是对古今中外之大成者的心驰神往、高山仰止,是在至大至小间腾跃着的极限与无限。这种闪耀着迷人光辉的精神苦旅,与《离骚》的绯恻绚烂,《神曲》的宏伟架构,《野草》的玄奥奇妙,《巨人三传》的感人肺腑,《约翰克里斯多夫》的震撼人心,虽然不能比肩而立,但那份追求思想的闪光、文采的丰饶、风格独一无二的执着,同样让女儿我钦羡和心疼;那种极限自我、精益求精的初心和不懈冲刺,与这些文学巨著中闪耀着个人突破历史局限、作为时代的启蒙者与先驱者备受精神与肉体折磨的历史巨人形象遥相呼应,熠熠生辉。 <p> 文学究竟是什么,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求得知识的途径是清晰的,掌握知识的方法是具体明确的,唯有文字或者说文学的感知、温度、敏锐性却没有明确的法门。我们可以培养学者、研究者,但却很难按照确切途径培养一个作家。父亲曾耿耿于怀的是由于时代原因未能接受系统教育的遗憾,然而也似乎正是这种缺失,造就了父亲在孤注一掷、博览群书、不断探索中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这种不受规矩条文、理论思潮所桎梏的勃勃的、生野的、粗犷的生命力与创造力犹如雨后春笋,顶着那抹新鲜欲滴的青,破势而出,一日千里。</p> <p> “三语”系列是父亲于“耳顺”之年交出的一份人生答卷,除却其通透豁达的胸怀,还始终保持着身在世俗而远离精明的那份“拙”,执着追求着穿行于万卷书中笔耕不辍的那份“痴”,小心呵护着备受现实考验仍然泛着杏青色光芒的那份“真”。如此人生,如此追索,如此不知疲倦,能不令人钦敬?</p> 《三语》终于出版发行,面市后,首登一些一线城市便很快得到读者的认可,不断有父亲的老战友和新朋友发来短信激偿和鼓励,出版社也感到惊喜和满意。对此,父亲似乎并没有如释重负、喜形于色;反而更加惕惕悚悚,一再向与他常来常往的各位老师和文友征求意见,求正硬伤,以求完美无憾。这就是我的不知满足和疲倦的父亲,这就是我的力求《三语》至善至美的父亲。为了向父亲的《三语》出版发行志贺,久不动笔的我,特写小词一首,虽不免贻笑大方,却也是一片赤诚,如下: <p> 《定风波·咏怀》</p><p> 古壁蛩声语千秋,桐君一曲向清流。钟子入林山寂寂,谁解?谪仙捉月水悠悠。 </p><p> 卧雪扁舟寻旧友,知否。归来荷锄一山叟,笔下春秋欲何有,执拗,天里天外慕风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