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芹的反思

Lily

“老白，你说当年我和周铭离婚是不是太冲动了？”芹芹突然给我发来一条微信。芹芹是当年睡在我上铺的姐妹，也是跟我相处了几十年的铁闺蜜。

“咋了？”我赶紧回复一条信息。当年芹芹在我面前泪流满面的样子仍在眼前晃动，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会发这样的感慨。

我赶紧打开微信视频拨通了芹芹。

女儿高一的时候，芹芹和周铭离婚了。那些年，芹芹会经常跟我说她的婚姻越来越没有温暖。她说她和周铭仿佛在一条道路上朝着不同的方向在前进，他们对任何事情的看法都不一致，芹芹觉得周铭不求上进，事业上生活上都没有什么追求，而周铭又觉得芹芹对生活对家人太苛刻太唠叨。刚开始，他们会争吵，还会找我诉苦，慢慢的，他们连争吵都没有了，双方在对方眼中仿佛成为空气一般，再无交流。当然，在女儿面前，他们都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扮演着恩爱夫妻说些无聊的话题，其实私底下已经没有了沟通，没有了交流，就像萧亚轩唱的那样——他们似乎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曾经多次劝说过他们，但我的劝慰总是软弱无力的。婚姻如鞋子，外人看到的只是形式，舒服不舒服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作为芹芹的闺蜜，看着她在我面前伤心难过的样子，真的让人心疼。或许这样的婚姻让她觉得很累很累，早已经变成了枷锁，总之，在女儿考上了重点高中后，他们和平分开了。没有争吵，没有挽留，也没有财产纠纷，周铭把房子留给了芹芹，他说芹芹带着女儿，比他更需要房子。他一个人可以住公司宿舍，也可以租房子。芹芹当时也提了一个要求，不能让离婚这事影响女儿的学习，女儿放假回家的时候，周铭也得回家。等女儿高考结束了再告诉她实情。周铭同意了。

一晃他们的女儿高三了，这个六月份就是她参加高考的日子。这两年芹芹和周铭在女儿面前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恩爱的夫妻，他们住的是两室两厅的房子，女儿一个房间，他们夫妻一个房间。每次周铭回来，就在他们房间里打地铺睡，早上起来再把地铺收了。本来不到一个月的寒假也会像以前那样很快熬过去了，等女儿开学了就恢复正常。可是谁都没想到前所未有的新冠疫情让全国封城，全民宅家，这个寒假比任何一年都长，周铭也被封锁在这个家里了。我一直担心他们被封锁在一起又会跟以前一样看不惯对方，但是，我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

视频中的芹芹皮肤白皙有光泽，仿佛换了一个人，又仿佛让我看到了当年她谈恋爱的样子。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芹芹在视频里跟我说。“疫情初期的时候，我和周铭相处蛮尴尬的。想着疫情很快就过去了，熬到孩子开学了就过去了，我就一直熬着。疫情让我们不得不在这个小空间里近距离相处，很多从前忘记的或忽略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记忆中。”

芹芹娓娓道来，我看到了他们最近的故事。

家里没菜了，每次都是周铭抢着出去买。刚开始，芹芹认为他关不住自己，借着买菜出去放风，后来周铭说，外面蛮危险的，他不能让芹芹出去，他怕芹芹万一被感染到了。在家无聊了，周铭和芹芹会一起做做饭，也会在一起看看电视。刚开始，只是为了在女儿面前表现出父母的恩爱，但是后来发现这一切是那样自然，并不完全是表演。

从前，芹芹觉得周铭不求上进，只做一个小小的财务科长就心满意足了，和他一起毕业的同学要么开了自己的财务公司，要么变成了上市公司的高管，只有周铭自己满足于现状不求上进。男人应该是打天下的，所以以前吵架的时候，芹芹经常会抱怨挖苦周铭。“其实男人都是有自尊的，我那时跟他吵架的时候老是这样挖苦他，难怪他会说我刻薄，苛刻……“芹芹感慨着说。

芹芹打开窗户通风，却不小心着凉感冒了，周铭悉心端茶倒水，炖好鸡汤强迫芹芹喝，他说非常时期一定要多喝鸡汤增强免疫力……有一天女儿突然闯进他们房间，看到了地上的地铺，芹芹尴尬地解释说：妈妈感冒了，不能传染给爸爸……慌张地搪塞了过去。

闲聊时，女儿貌似不经意地说起她好几位同学的父母疫情过后要去离婚了。芹芹问她为什么？女儿淡淡地说，婚姻需要经营的，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经营不好离了也不是啥坏事，这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芹芹和周铭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感觉自己还不如十九岁的女儿看得通透……

芹芹说：“我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平时在学校对学生要求严格，然后我把这种毛病带到了自己的生活中，要求周铭这样，要求他那样，希望他跟班上的学生一样听话。如果不听话，我就会很难受，然后就会口不择言……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反思，或许周铭说的是对的，我就是对他太苛刻了。”

“回想和周铭的相识相恋，从校服到婚纱，从二十一岁相识到四十三岁离婚，我们一起走过了二十二年，我们有过快乐的相恋时光。只是在油盐酱醋的消磨中，在工作和生活的压力下，我们忘记了过去的美好时光，过分放大了对方身上的小问题，这些问题就像病毒一样让我们的婚姻变得不健康了。”

“老白，你以前劝我的时候，我总是听不进去，还说你受了周铭的蛊惑，说你胳膊肘往外拐，不帮我说话。现在想想我真的错了。说实话，现在我很感谢这次全国封城的举动让我的生活慢了下来，让浮躁的心沉淀了下来，这样我才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婚姻的本质。”芹芹的眼中泛出了泪花。

我微笑着对她说：“你说的那些本质是什么？”

芹芹说：“婚姻的本质是理解，接受，和宽容。生活的本质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才是真。我都不知道我以前到底追求的是什么？他那些开公司挣大钱的同学，有赌博的，有出轨的，有包养小三的……那种男人即使身居高位，也不是我想要的啊。我以前总是看到人家光彩的一面，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不同的问题，关键是要看自己如何面对和解决问题。”

我很欣慰芹芹的转变和自省，对她说：“你能想到这些，真的不容易。别人劝你，你听不进去，但自己悟出来的就不一样了。”

芹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说我和周铭还能重新开始吗？其实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他处处为我着想，只是他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把这个宝藏男人弄丢了，现在我想把他重新找回来。”

我说：“只要你有这个心，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芹芹说：“谢谢老朋友的倾听，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等疫情过了，我要请你来家里，好好招待你。”

挂了视频后，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幕：二十多年前，在学校昏暗的体育馆里的周末舞会上，我指着站在我们不远处的一位身高估计超过一米八的，长得有点像苏有朋的高个子男生，恶作剧般地对芹芹说：“你敢去请那位帅哥跳舞吗？”芹芹说：“有什么不敢？请就请，who怕who啊！”然后我看见个子娇小的女孩芹芹跑到高个子男生周铭跟前，拉起他的手说：“帅哥，我请你跳个舞……”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