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上,折兰寄在你身旁

耶律&完颜🤗

<p> 那年的正月十五,漫天飞卷雪花,铺天盖地,从午后一直下到凌晨,街边积雪没过膝盖,足足有半米深,这是我自记事以来最大的一次,路上行驶的出租车不停地闪动着雾灯,缓慢前行,遇到稍微坡路就得乘客下来推行,往年饭后百步走看花灯的人们此时猫在家中,热闹欢喜地看着元宵晚会;街上冷清,寂静,只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扑扑落地的声音和偶尔的鞭炮声,惊得心房发颤。那一天,是父亲的头七。</p><p> 父亲是在母亲走后不到三年,跟着去了。母亲病重的时候,父亲成宿地守在母亲的床头,200多斤的身体跪坐在床边,实在困了就坐着打个盹,然后又不错眼神地看着母亲,唯恐被痰堵住呼吸,不时地用手摩挲着母亲的后背。那时母亲已然没有意识,脑部肿瘤压迫神经,早几个月前就已经不认得人了。母亲走后,父亲辞退了保姆,保姆临走前唠叨起这些事,言语中多了些感动和唏嘘。</p><p> 父亲说想去他的老家看看。不放心他自己出行,而我也想去看看父亲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其实所谓的老家,早已物是人非。父亲凭着儿时的记忆找到老宅,那是个东北普通的小四合院,朝南的正房两侧是低矮的偏房,小小的院落堆满杂物,屋里的人以为我们是要房子的,父亲连忙向他们解释,只是来了了乡情,而我则被屋里地下养着的数头猪惊呆了。父亲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这看看,那摸摸,不时地伫足低头,不说话,父亲是在找寻儿时的影子,少年的时光,可父亲离开这个苍老破败的宅院毕竟太久了,整整六十年,能存有的印迹随着岁月的洗刷斑驳不堪了。回来后的父亲,落寞,孤独,就像茫茫大漠中偶见的苍老胡扬,树干有些佝偻却屹立着。他不肯与我们任何一个子女同住,只身守着那个老房子,偶尔去楼旁大柳树下和老邻居们打打扑克,间或去哥哥家看看他的宝贝孙子,更多的则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打盹,一坐就是大半天。透过窗棂,夕阳洒落在父亲的头上的余晖,金黄色,是静止的。</p><p> 父亲出身于书香门第,祖父是中学校长。父亲六十年代就读于老牌工业大学,因为家庭成分,更是受了祖父文革时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一夜殒命的影响,毕业后坚决到三线厂工作,远离政治,远离城市。父亲和母亲是高中同学,母亲专科毕业,已经在省城工作,为了父亲,毅然来到了不时有野兽出没的深山里,改行做了教师。父亲是家中的独子,又一直在念书,农活、山里活实在不在行,种的蔬菜瓜果都是歪扭干瘪枯黄明显营养不良,于是我们姐妹三个小时候只能看着邻居家里成垛的柴禾,碧绿的黄瓜、通红的柿子、金灿灿的玉米,晾满仓房顶的榛子松子,还有成群的鸡鸭鹅狗羡慕不已。不过,父亲母亲给我们订阅的各种期刊图书《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纵横》……这些成为我们向小伙伴炫耀邀好的法宝。父亲常说无官一身轻,单位多次安排职位他不主动争取,也不接受,母亲就说他不求上进,同批进厂的大学生先后当了车间主任,厂长,父亲却始终是技术员,父亲面对母亲的唠叨和指责,总是沉默着。父亲喜欢出差,平时寡言少语,但每次出差回来都会和我们眉飞色舞地说上大半天,外面的山水景色、繁华的都市,路上的有趣见闻……还不时从旅行袋里变魔术般地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或是一只油汪汪的烧鸡,最神奇的是有一次带回一块黝黑呈蜂窝状的火山石,这让从小生活在大山里面的我们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向往和憧憬,每到这个时候是全家最快乐的时光,父亲的眉眼里带着笑,话明显多了,旁边的母亲不说话,却笑盈盈的。长大后,我想父亲一定是向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他不厌恶城市,可他讨厌尔虞我诈,世事纷争,即使躲进深山却依然躲不开世俗烦扰,哪有什么世外桃源呢!这让他惆怅郁闷。</p><p> 一日,姐姐焦急地给我打电话,父亲可能病了,日渐消瘦,上吐下泻。我们联系了省内最好的专家做检查,当时胃镜没有无痛的,做完两个小时的检查,医生说你父亲是我见过最勇敢坚强的人,至始至终没有吭一声。后来确诊是胰腺癌,这应该是所有癌症中疼痛感最强的,原来200斤的他瘦成不到120斤,整个人都脱相了,只有硬硬鼓鼓的肚子被腹水胀得高高凸起,感觉随时会爆破,看得让人心惊,我们轮换着为父亲按摩,以期缓解痛疼,父亲始终没有说过一个痛字,也没有因为病痛变得易感迁怒,说话都是轻柔的。医生护士说一看父亲就是有修养有文化的人。是啊,父亲清高,攀炎附势之人避之不及,圆滑世故之人不相为谋,但和他接触的人都说他是友善的,平易近人的,尤其对我们几个。印象中我上了高中之后,父亲便不再打我,也不大声训斥我,每天骑着老式二八自行车风里雨里地接我上下学。即便在我高考严重失利,选择复读还是上专科的时候,没有一句重话,只是让我自己决定。我的选择应该是让父亲极度失望的,我上了专科。</p><p> 但, 父亲无疑是坚强的。弥留之际,父亲用颤抖的手写下遗言安排后事,歪歪扭扭的字迹让我不敢相信,这是那双寒夜接我回家紧紧攥着冰冷小手,宛如蒲扇宽厚温暖的大手,那双曾经上下翻动锅铲做出各种美食等待我们回家的灵活的大手,那双曾经为孩子们做灯笼、小板凳灵巧的双手。。。。。。我们的天在母亲走后再次崩塌。父亲默默地看着我们,用一声长长地叹息回应了我们,没有眼泪。其实,我是见过父亲流泪的,一次是他退休前,工友们欢送,父亲喝了点酒,一个人坐在江边哭泣,伴着缓缓流淌的江水,哽咽着,似把这一生压抑、彷徨、愁苦、委屈都在此时渲泻出来,母亲让我悄悄地跟在后面,不敢靠前;还有一次是九十五岁高龄的奶奶过世,从殡仪馆回来,父亲把自己关进屋里,肆无忌惮,大声号哭,七十岁白发苍苍的父亲那时就是个无助委屈的孩子。</p><p>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及至今日,我没能成为你们的骄傲,没有成为你期许的样子,兰心惠质,清雅脱俗,也没有过成自己理想的生活,豁达明朗,淡定从容,平淡的岁月,就过着平凡的日子吧。</p><p> 又一年清明,办公室里的巴西鸢尾兰居然开花了,淡淡的蓝,浅浅的白,绿油油的直挺的叶子,父亲定是喜爱的,就权当菊花祭念了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