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 </p><p><br></p><p> 记得七十年代中期那段岁月,放晚学回到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做晚饭。是母亲交代的任务,也是我的自觉自愿,目的是让母亲劳动回到家时就能端碗吃饭。</p><p> 做饭,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几年前,母亲已经手把手教会了我。</p> <p> 划一根火柴,点燃柴草,架上几根比较容易燃烧的木柴,等待炉火慢慢旺起来。</p><p> 像往常一样,我拿着锑盆走到米缸前舀米,刚舀了两个满碗,就停了下来,因为碗已经触碰到缸底了。我记得母亲有过交代,说一缸米一家人要吃满两个月,要不然,家里的米就挨不到新米出来的时候,就得去向别人家借米来填肚子。</p><p> 其实,还需舀大半碗米就够家人一餐的量了,可是看着缸里的米所剩无几,我反而从盆里抓出了一小把放回米缸里。淘米时,我想,两碗米肯定是不够的,担心吃不饱,于是,从屋角地上的红薯堆里捡来五六个红薯,洗净后放到锅里同煮,这一次,煮饭的水也比以往多了一些。</p> <p> 趁着锅里的水还没烧开,我迅速地捡起一个老南瓜,手起刀落,一分为二,取小半那节,削去外皮,掏净瓜瓤,切成片状,盛在一只大碗里。随后,从窗台下的酸菜缸里,抓出一把酸菜,再从客厅角落的竹篓里,选了几株小白菜,一起放进了盆里。</p><p> 不一会,煮饭锅的水开了,我打开盖子,用铲子在锅里搅了搅,将多余的米汤盛到炒菜锅里,留着煮汤菜用,然后盖上锅盖,抽走炉灶中的全部木柴,再将部分烧得红彤彤的炭火掏到炉灶口,留下少部分,利用余温把米饭焖熟。</p><p> 接下来,我挑起水桶,提起菜篮子,往村前的小河走去。趁着水井还没有人打水,我赶紧把菜篮子放在河岸边,快速的把两个桶装满水,然后慢慢的洗菜。小白菜外层的叶子有点发黄,我把它摘掉,黄叶顺着水流向下游飘去,正在觅食的一群鸭子争抢着,激起了阵阵水花。</p> <p> 那个年代,因为情况特殊,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基本上都处于半饥饿状态,家里男劳动力多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油水更是不足,多数人家一年到头只能养一头猪,毛重两百来斤。由于实行的是“扣一留一”的政策,每年过年杀猪时,都得将整头猪的半边肉上缴给公社的食品站,留下的一半,过年时,吃掉了杂七杂八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肥的部分炼成了油,装在坛子里,供365天一日三餐食用,剩下的做成腊肉,平时是舍不得吃的,只有逢重大的节日或者家里有喜事才能享用。在我家,什么情况下可以吃,一餐能吃多少,都必须经过母亲的同意。所以,当时就有了“看着腊肉吃白饭”的说法。</p><p> 我架锅煮菜时,小妹围在炉灶边转,问我“哥哥,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呀?”我说“等妈妈回来了就可以吃了!”小妹说“我饿了!”</p><p> 看着小妹清瘦的脸,我记得母亲早上出门前煮了一锅洋芋,于是叫小妹自己去锅里面拿,小妹拿着洋芋高高兴兴地跑到屋外去了。</p> <p> 家里的油跟米一样金贵,必须得小心翼翼的计划食用,每一餐每一道菜多点少点都得掂量掂量,但不是每一次都把握得那么准,因为油罐里的油凝固成了乳白状,一勺挖下去,拿上来后还得根据菜量调剂,粘在勺子上的油,经常舍不得放回油罐里,而是把勺子往菜里戳几下,希望油水多一点,菜好吃一点。</p><p> 一阵忙碌之后,焖老南瓜,炒酸菜,小白菜汤都做好了。</p><p> 等吃,是一件很难耐的事,尤其是饥肠辘辘的时候,我和妹妹总是希望母亲能早点回来。看着摆在桌上的两菜一汤,虽说全都是素菜,但已快晚上八点,饥饿已经让我和妹妹不断的吞咽着口水。</p> <p> 按照以往,天黑之前,母亲差不多能回到家,可是,今天却晚了许多。当母亲回到家时,已经快晚上九点钟了,小妹都睡着了,只有我和大妹二妹还在等母亲回家一起吃饭。</p><p> 妹妹肯定是饿极了,见母亲一进门,就赶紧去帮母亲盛饭,我怕妹妹对锅里的红薯感到奇怪,急忙走过去,对她说“我的饭我自己舀!”</p><p> 母亲坐下刚端起碗,看见我的碗里有三个红薯,只有很少的饭,就问我“建明,你怎么才舀那么一点饭?”我回答说“妈,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吃了一点饭了。”只见二妹歪过头来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又补充道“我喜欢吃红薯!”母亲说“那多吃点菜!”</p><p> 至于是什么情况,只有我心里清楚。</p> <p> 母亲能回来一起吃饭,是我们兄妹最开心的事。可是,“双抢”期间,为了多挣工分,晚饭不回来吃也是常事。为此,母亲早上出工前,都已经给我交代好了。</p><p> 母亲说,放学后我就可以煮饭了,煮好后不要等她回来吃,叫妹妹们先吃,然后哄她们睡觉。把饭菜留在锅里,放在炉灶上保温就行了。</p><p> 有好几次,我是左等右等,都快晚上十点钟了,还不见母亲回来。等母亲回到家时,母亲说“饿得都快要晕倒了!”</p><p> 看着母亲极度疲倦的样子,我扳着指头数了数,都十个小时了,能不饿吗?何况还是强体力劳动!那之后,如果到了八点钟,母亲还没回来,我就用猪腰子形的铝制饭盒把饭菜送到田头给母亲。离家路程不远的地方,就叫大妹和二妹送,因为我在家除了带好小妹,还得干其他家务活。</p><p> 有时,母亲也有早回的时候。我放学回家准备煮饭时,发现饭菜都已经做好了,我知道肯定是母亲做的,因为之前母亲说过,这种情况说明母亲今天晚上要很晚很晚才能回来,所以要先回家吃饭,之后要在田里挑灯夜战。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兄妹四人就只好自己吃晚饭了,而且都是把饭菜一起装到碗里,各自端着碗或坐或站在屋檐下慢慢的享用。</p> <p> 事情不总是有规律,也不都是顺利的,意外情况发生时,往往意想不到。</p><p> 那时,我也才十二三岁,玩心也是很大的。有时跟妹妹商量轮流煮饭,妹妹虽不十分乐意,但也只能服从。</p><p> 一次,我把米淘好装锅后,就交给二妹负责煮,并交代了注意事项,于是就放心的与几个发小玩“打仗”的游戏去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当我回到家时,二妹不在家,喊了几声,不见回音,揭开锅盖一看,浓烈的焦糊味扑鼻而来,我顿时傻眼了,整个脑子完全懵了,锅里的饭,除了中间还有一点可以辨认是大米外,其余的如火炭一样黑。情急之下,把二妹连拉带拽喊到家里,指着烧焦的饭给她看,并大声的训斥着,二妹被吓得瑟瑟发抖,一脸惊恐,根本说不出话。</p><p> 事已至此,吼也没用了,我只好把锅里烧焦的饭倒进用于喂猪的桶里,重新舀米下锅,亲自守着把饭煮好。</p><p> 二妹肯定知道自己闯了祸,低着头,呆呆的站在灶台边,一言不发,两只手不知所措的交叉相互搓着,不时还抠抠指甲缝里的脏东西。</p> <p> 本来家里的米都是非常节约着吃的,浪费了一锅,意味着往后的日子,就得更省着吃了。</p><p> 我心里盘算着,而种可能,如果母亲知道了,肯定会严厉的收拾我们,如果我和妹妹都不告诉母亲,母亲是不会知道的,只要以后每一餐舀米时都少放一点米,就可以慢慢的匀过来,反正都是我舀米煮饭。</p><p> 可是,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p><p> 晚饭后,我矛盾着犹豫着,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临睡前,还是鼓足勇气走到正在剁猪菜的母亲面前,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承认了错误,等待母亲的惩罚。母亲停下了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看了看我,没有责骂,而是平静的说“糊了就糊了,下次不要让妹妹煮饭了,你要亲自煮。”母亲接着说“那煮糊了的饭呢,在哪里?”我说“我拿去喂猪了。”母亲不再追问什么,说“快去洗澡睡觉吧。”</p><p>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立即跑到房间跟二妹悄悄的说“母亲没有吼我们!”</p> <p> 玩心大,绝对是犯错的根源,但侥幸的心理总是扼杀不掉。</p><p> 另有一次,我舀好米,叫大妹在家煮饭,我背着背篓到离家一公里远的地里摘菜,回来时,见村头有外地人到村里补锅、爆玉米花的场面,我就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才回家。当我进门时,屋里弥漫着柴火的烟味,还能听到妹妹的咳嗽声,走到厨房,看见大妹在炉灶边正在用竹筒使劲的往炉子里吹气。</p><p> 我问“饭煮好了没有?”大妹没有回答,而是一个劲的埋怨说柴火总是很难燃,刚燃一下又灭掉。我打开锅盖一看,锅里的米还是生的,而且米都被水泡涨了。我责怪大妹“你不知道到外面找干一点的柴火吗?”大妹很委屈的说“我都已经换了两回了,它就是不燃!”我说“你不知道倒一点煤油放吗?”大妹说“我都倒了两回了!”</p><p> 这时,我吸了吸鼻子,还真闻到一股煤油味。</p><p> </p> <p> 我很生气的对大妹说“真是太笨了,快走开!”</p><p> 我于是把炉灶里的柴火全部都抽了出来,发现柴火都是半生半干的,而且是那些不易燃烧的树种。我随即跑到屋檐下另选了几根较干的柴火,又跑到猪圈边,从盖猪圈的茅草中抽取了一小撮干草,重新生火。一会儿的功夫,炉火就旺了起来。</p><p> 这时,我才注意到,大妹的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像只花猫,眼睛估计是被烟熏的,红红的,凌乱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额头上,两只手也脏得不成样子,一脸委屈又不服气的样子。</p><p> 晚饭刚刚做好,我正要去喂猪,刚出门,就看见母亲回到了大门口。母亲问“饭煮好了没有?我吃完饭还要去田里把剩下的秧插完!”我说“煮好了!”我心想,总算没有耽搁母亲吃晚饭。</p> <p> 上学期间,做晚餐和干家务,尚能按部就班,而假期时段,就得靠自律。</p><p> 一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受邀与小伙伴带着自家养的狗儿到已经收割后的稻田里玩耍,烧红薯窑,捉迷藏,抓老鼠,逮蚂蚱,玩得不亦乐乎。虽然心里惦记着做晚饭的事,可看天色还早,也无法判断具体的时间,就多玩一会儿,看见有人扛着犁牵着牛从旁边走过,这才意识到天色已经晚了。于是,急忙往家里飞奔,狗儿也跟着快跑。心想,时间肯定是晚了,挨骂也是肯定的了。</p><p> 果然,不出所料,进了家门,看见母亲正在做饭,脸色凝重,也不问我话。我感到自己理亏,就主动去拿水桶准备去挑水,可是,两只水桶里都装着水,再看水缸,也是满的,我脑子嗡的一下,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好拿起书包本到客厅做作业。</p><p> 我刚坐下, 妹妹过来悄悄问我“哥,你去哪里了?”我说“去田里玩了!”妹妹说“妈妈回来没见你在家煮饭,问我,我说不知道,妈妈好像生气了。”</p><p> 晚饭做好了,按往时,我会主动去拿碗筷,可是那会我不敢过去吃,母亲也没叫我,我知道母亲火气大了。没办法,我只好心神不定的继续做暑假作业。</p><p> 过了一会儿,听见母亲叫我“你还不过来吃饭?还要我去请吗?”我只能心惊胆颤拿碗舀饭,然后很不自然的坐下,只顾低着头扒饭吃,而不敢夹菜。母亲突然发话了“你玩了一整天还不过瘾吗?天黑都不知道回家!”母亲吃了几口饭,接着说“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抢工分,我们家就我一个劳动力,本想回来抓紧吃饭,好再去把剩下的那块田插完,现在晚了,不知道今晚几点才能回家!”我怯生生的对母亲说“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母亲临出门时特别叮嘱,要我尽快帮妹妹洗澡,哄她们睡觉。 </p><p> 虽然母亲没有骂我,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教训,我没齿难忘!</p><p> </p><p> </p><p> </p><p> </p> <p> 那个年代,家里的生活实际上是很艰苦的,除了人均口粮少之外,能吃上一顿肉,既是一件很有满足感的事,也是一种奢侈,而且肉菜都是安排放在晚餐才吃。</p><p> 父亲在县城上班,每个月有一斤半的猪肉指标票,每次到食品站卖到猪肉,父亲总是舍不得吃,都要拿回来跟家人一起享用。所以,周五的傍晚,我和妹妹都会跑到村口的公路边等候,希望父亲能带回些美味。</p><p> 父亲回来了,做菜就没有我的事了。每当厨房飘来阵阵肉香,我和妹妹都会守在炉灶边,看着肉片在锅里随着锅铲翻动,滋滋的冒着油,散发着肉香,馋得我和妹妹不断的吞口水。</p><p> 而这时,最最希望母亲能快点从地里收工回家,因为,那扑鼻的肉香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显得那么的漫长,那么的难熬。</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图片摄影 凝望)</span></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