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母亲——这个在我心中不愿触碰的尊呼,却无时无刻不在触动着我的神经,牵挂着我的伤痛,虽然她已经离开我42个年头。庚子年的初春非同寻常,新冠病毒肆虐蔓延,全球防控惊心动魄。一微友老师发表了一篇《请记住你母亲的名字》并配有朗诵,另一微友老师在朋友圈转发了给他母亲的悼词,深深促动了我的软肋、伤痛,再一次激起我对母亲的无限思念……</p> <p class="ql-block"> 我的母亲,姓李,名先娥,阳泉郊区白泉乡下白泉村人,生于一九二九年阴历三月初五,十八岁结发于我父。母亲集所有善良 勤劳 淳朴 憨厚于一生,是典型的良家妇女,在我眼里,无人可比。唯一不能让我释怀的是,过早的离开我们,抛下我父独守清凉,撇下我们兄妹五个,四个没有成人,小弟还是个不满八岁的幼童,留给我们无尽的哀思与泣伤。</p><p class="ql-block"> 母亲兄妹四个,三个哥哥她是唯一的闺女,自幼娇生惯养,说是姥爷姥娘的小棉袄一点不为过。姥爷家是当时的中产阶级,靠贩卖牲口为生,日子过的比较富足。母亲是典型的“放脚”,就是裹了脚后又放开的那种,除了大拇指以外,其他四个脚趾头全部断曲,扣在脚掌,可想而知是何其的疼痛,和姥娘的三寸金莲相比,她的脚要大的多。仗着我父亲有弟兄五个,父亲排行老四,英俊帅气,智慧有才,人称“四老虎”,被姥爷看中许他为妻。我家的一对描金竖柜、柜顶上的描金帽盒、两米长的实木铺柜以及木门等家当,都是姥爷用牲口驮着,当嫁妆送到婆家的,还陪送了好多手镯之类的金银细软,生怕闺女到婆家受罪,这些家当一直沿用到母亲离世,直至我的老家拆迁。</p><p class="ql-block"> 母亲随了姥娘家人的生性,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一口牙齿整齐洁白。据说,在生我哥前曾三次流产,有人传说存不住自己的孩子,可以为别人奶养一个孩子,再生下孩子便可以存活,所以在第三个孩子夭折后,母亲便奶养了一个儿子。果不其然,两年后怀了我哥,真是灵验,我哥健康平安,起名存祥。</p><p class="ql-block"> 一心相夫。三从四德是大多数旧社会妇女的真实写照,我母亲便是如此。父亲是一家工业联社的职员,在当时我们的小村庄可是不简单的人物,不种地,不干农活,一天到晚在外面跑采购,回到家里吆五喝六,很少做家务,家里的一切全由母亲承担。早上只要父亲不起床,家里就不可以扫地,父亲嫌尘土呛的慌;父亲在市区上班,站到我家街门口可以看到对面硫磺窑坡道,那是父亲下班回家的必经之地,从那里绕到我家大约要二十分钟,只要看到父亲骑自行车回来的身影,母亲变开始张罗做饭,父亲吃的是小灶,只要自行车在大门口支起,母亲便将饭菜端到街门口的石桌子上,饭后碗筷一推;父亲脾气不好,有一次不小心把一锅滚烫的开水推倒,烫伤了母亲的脚,好长时间才慢慢痊愈,母亲没有怨言;父亲开的工资,从来不往家里放,都在他身上莂的,花一分要一分,母亲从没觉得委屈;父亲的话就是最高指示,不论对否,母亲都得听,很少反驳。夫唱妇随,顺应谦和,维系家庭和和睦睦。</p> <p> 教子言传身教。母亲没有文化,不会讲大道理,但她的品行比任何道理都神圣。好吃好穿她都让人,所有家务她一肩挑,起五更睡半夜,妯娌谦让,睦邻友好,任劳任怨,贤惠善良。我家宅院是一老式四合院,住着三户人家,男女老少二十三口,其中十五个孩子岁数相差无几,母亲一再谆谆教诲我们要团结互让,几十年我们大家生活在一个大院,大人们无争,孩子们无吵,平平静静,像一家人一样;母亲平生没有仇人,她常说,你不惹人人不会惹你,多干活少说话,吃亏吃不死人,她这样说也这样做。</p><p> 精干利落,和善待人。母亲的精干,在我们小村子里是有名的,至今潜移默化于我的生活。从前家里没有缝纫机,也没有什么画粉之类的,缝补剪裁衣服鞋帽,母亲的一双巧手就是缝纫机,大拇指就是画粉:布料铺平,手指一丈量,用大拇指甲沿布料七拐八弯,然后剪刀咔嚓咔嚓,穿针引线,缝制成的衣服裤子鞋帽基本合适,不时有邻居家老少找她裁剪,母亲很少推脱,每每都是精心服务。母亲穿的印丹士林大襟衣服,是我老死也忘不了的:中式领子高低合适紧扣脖子,对称的弧度不圆不尖正好,紧挨领子的头道盘扣,是用本色布打成斜条,再用针线嬝缝成细细的瘪圆状,编袢成对门扣,扣头经常变着花样,这件衣服是蝴蝶,那件衣服是蜗牛,再一件也许是双蜗牛,不知道是她的构思,还是学了他人的技术,反正都很顺眼。母亲的脚是裹脚,从来都是自己做鞋,鞋底鞋帮鞋口,一针一线,现在想想都毛骨悚然,更何况全家老小的鞋都得做。她做出的裹脚鞋真好看,鞋底是尖的,鞋脸有时候尖有时候圆,尖口时,延口布在尖口处打起棱角,像是箭头又好似拐点,鞋口周匝针脚匀称,舒适合脚;有不少邻居找她替帮样合底模,深受邻居夸赞。母亲有一手土法的刮痧和翻眼皮技术,经常能派上用场。我们姊妹感冒发烧很少用药,都是母亲用铜钱,蘸上火炭清的热水,不管你愿不愿意,顺着前胸后背,挨个刮个黑红映血,如你反驳,则用退压住,让你动弹不得。方圆人家大人小孩也是雷同帮着治病,时常能听见有邻居孩子使命的哭闹声,十有七八是在“熟皮”。如果有人眼睛里进了东西,就找她处置,再难翻的眼皮,母亲都能用手指轻轻翻起,或用嘴吹、或用舌头舔或用谷叶子擦,经过精心处置,一般都能治愈。</p><p> 母亲对我百般呵护,有求必应。在我上初中时,非常流行一种深灰色的“首都服”女装,那时布匹匮乏,家里经济也不富裕,母亲卖了几斤鸡蛋,买了六尺本白洋布和一包黑色燃料,铁洗盆坐半盆水,放适量的食盐,生怕着色不匀,上下翻搅足足一个小时,然后晾干,用手掌大的那种铁烙铁,在火上烧到适量温度,熨平布料,照式样裁剪成我要的款式,手工缝制,满足我的要求。我喜欢臭美,辫子梳理要求换着花样,母亲每天蘸着水,把我的头发梳理的花里胡哨,很让同学们羡慕。我上学背的书包都是母亲手工做的非常好看,比如用蓝色劳保帆布手套改制的:手套拆开,大拇指处用红色贴布剪成桃子形状,周围用彩色线锁边,四个指缝,四种不同颜色布料铺补,严丝合缝,四周用适当布料围圈,加上背带,一个漂亮的书包成型,背出去,别提多么漂亮显眼。还有用灰色布料做成的仿红色娘子军的军用挎包,上面刺绣着“为人民服务”字样,斜挎在身上,美了个美。上高中那会儿我是走读,学校离家七八里山路,要上下要翻三道沟砍,中午需要带饭,母亲每天都是粗粮细作,变着法子做好吃的给我,玉茭面饼子烧烤的薄厚均匀,色泽鲜艳,层次分明,嘎嘣带脆;她做的豆渣不烂别有风味,豆渣是豆饼捣碎后水发,与萝卜丝玉茭面拌起来,加花椒叶蒸熟,少许油炒,那味道可香啦;那时没钱买雨伞,母亲用白色化肥塑料袋子缝制成的雨衣,白里透亮,将我从头到腿连同书包罩的严严实实,叠起来轻薄,时常在我的书包里装着备用,陪伴我两年半的高中生涯。</p><p> 1971年6月,幺弟出生,时年母亲42岁我14岁正在读六年级,那时是七年制初中,正赶放暑假,我伺候母亲坐月子,熬米汤做饭还得踩凳子,要不,抅不着火炉台,三顿清水米汤两顿和子饭,就算是产妇待遇,稠稀咸淡,母亲从没挑剔,时时事事引导教诲,月子还没满她就自己张罗着出门干活,现在想想我都纳闷,那时的人咋就那么皮实,不讲究营养,也不怕着凉留产后后遗症。</p> <p> 1977年,对我家来说是一个天塌地陷的年头,这年5月,母亲查出宫颈癌晚期,这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是很少有病的,就连头疼脑热的那种小毛病也没用。</p><p> 我高中毕业后就应聘到村里的七年制学校当民办教师,家对我来说,就是睡觉吃饭的地,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学校以及大队的文艺宣传队我是编导主演,好多人都羡慕嫉妒我命好。一天,学校包场组织师生去市东风剧场,观看当时一部好看的励志片《大浪淘沙》,在等候开场时,村里的赤脚医生把我拉到一边说,你这么大闺女了,你妈妈得了这么重的病,你怎么不早点给她检查,现在已经到晚期菜花状!我知道前一天母亲随父亲去市医院检查,是这个当赤脚医生的堂侄子陪着一块去的,检查结果今天出来。晴天霹雳,我的娇娇女生涯从此戛然而止,我家的世界黑了……</p><p> 其实,母亲这病早就有了先兆,可是她从来没耽误给我们做饭,从来没有停止过料理家务,从来没有白天躺在炕上,从来没有哼过一声,我怎么这么不懂事,没有及早发现,我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可饶恕!母亲这么一个大好人,怎么就得这么一个不治之症!苍天啊大地呀,这是怎么回事!呼天不灵,喊地不应!</p><p> 母亲病后,一直居住在父亲单位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门口搭一个及其简易的厨房,两张单人床分别贴着两边墙,一张三斗办公桌,一个90公分的木箱子用废报纸里外糊着,两条木凳子,这便是全部家当。在这里,母亲开始了她与病魔的博弈,接受了中医、西医、放疗等治疗,经受了癌症晚期病痛的折磨,我也尽力从省城买些杜冷丁吗啡之类的止痛针,帮助她缓解疼痛,但是,她终究没能逃出魔掌,直至临终前一个月,由邻居高师傅驾驶的解放牌卡车送回老家,带着她对耄耋老母没尽完的孝、对百依百顺中年丈夫专一的爱、对我们尚未成人兄妹难以割舍的牵挂不舍、对大千尘世的眷恋,生命定格在一九七八年阴历九月二十一,终年四十九岁。</p><p> 我是在母亲去世前一天上午,接到“母病危 速归”的电报,于下午三点坐绿皮火车赶回阳泉的。当时接站的是叔伯哥哥,我就预感到母亲情况不好,当我到家时,母亲已经入殓。为躲避火葬,在母亲去世的次日,就匆匆出殡,棺木是用两幅上好的木质床板改制的,我们子女没穿戴生白,简简单单一人一条黑纱,算作撑重孝。母亲生来清清平平,去也单单薄薄,这就是宿命吧!</p><p> 1977年回复高考,母亲生命危在旦夕,我是考还是不考?母亲说,快报名!我拿到录取通知书,走还是不走?母亲说,快去,多么好都学校!母亲病重的大半年中,我在外地学校三次接到母亲病重的电报,每次都是战战兢兢急急来,母亲催着匆匆去,她说,你考个学校不容易,又生性好强,不要耽误学业,唉,竟然连母亲断气我都没在她身边。</p><p> 至今,母亲醒目的齐耳白发定格在我的脑海。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满头白发,很少掺杂黑发的那种纯白,从我会用剪刀开始,我就是母亲的理发师,所谓剪发,不过是剪成齐刷刷的齐发。不忙时,她两鬓各莂一个直卡子,忙时,顺势将头发往耳朵后一掩,蛮顺眼大气的那种,虽然是白发,但精精神神,显眼 美丽 大气,是我至今怀念的模样。</p><p> 母亲的三周年祭祀较葬礼隆重了许多。此时我已完成学业,考虑到当时家里的窘迫状况,放弃派遣到省城工作的机会,辗转改派回到故乡,先后在市属国营企业、城区总工会工作。母亲三周年祭祀时,牌楼供两边的挽联是我编写,上联,一生勤俭持家相夫教子,下联,一脸音容笑貌流芳百世,横批,母亲千古。</p> <p> 父亲是在母亲去世26年后病故。他老人家非常的不容易。母亲去世后,他独自撑起拉扯我们兄妹五个的重任,承受了中年丧妻的寂寞清苦。</p><p> 我作为家中长女,理所当然协助父亲拉扯弟弟妹妹,尝尽没有母亲的艰辛劳苦。母亲,这个温馨的称呼,在我的心里是心酸,是记恨,是嫉妒,是悲伤。</p><p> 母亲的遗骸先是寄埋在一个上好的向阳坡地,父亲去世后合葬,正式入穴祖坟,后经三次征地迁移,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后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顺顺利利。每年的清明,十月初一,我们兄妹不约而同,从四面八方聚集在父母的坟头,祭祀叩拜,焚烧大包的纸钱冥币,最近两年,响应政府号令,文明祭祀,只带些糕点水果贡品鲜花,坟头上早没了先前几年的嚎哭,有的是纯属我们兄妹的卿卿我我,谈古论今,放任不羁。这里有我们的手足之情,无可代替;这里有我们的魂魄寄托,无法割舍;这里有我们的根系传承,万古流芳。这里,我们兄妹将一直聚集,直至走不动。</p> <p> 人生自古谁无死,价值从不论短长;慈母驾鹤英早逝,音容永驻千古芳。</p><p> 妈妈,您将我带到了这个世界,却仅仅陪伴了我22个年头,让我久久纠结,总觉太短太短,而今我虽已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奶,想你时泪流满面,心在滴血,克制不住的心痛。妈妈,我们的母女情缘未尽、缘分还在,如果有来生,祈求上苍还让我们做母女。妈妈,您的恩重如山,您的音容笑貌、品行为人,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的思念中……</p><p> 2020.清明时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