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白

李惠

十多年前，我家搬入轻轨站旁边的一个小区。平时的车站就异常热闹，一到双休日就更加热闹非凡了。一排排的各种小商小贩此起彼伏地吆喝着，吸引着来往的过路人。 最最吸引学龄前孩童眼球的，莫过于小鸡、小鸭、小兔、小仓鼠和小小狗儿们啦。每每经过，儿子都要向我嚷嚷着要买一只，我心里一想到曾经的，我家那雪白的、有着一双蓝晶球眸子的波斯猫妹妹，一想到养育的责任重大，便心存疑虑不敢随便答应他。 一次不知是为了儿子的什么，我答应过他该得奖励的。他便坚决地要求买一只小兔子，他还信誓旦旦地对我说：“ 妈妈！我当它的爸爸，我来养它 ”。因此，我只能悻悻然地花了20元钱，买了一只雪白毛色的红眼小兔子，儿子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 小白 ”。 第一天，当爸爸的儿子可认真、可起劲、可有担当啦：他拿着一颗青菜细心地喂着自己的孩子，而兔宝宝也不负重望，不停地吃也不停地拉便便；它就像菜场里的绞肉机，不断地进不断地出；它进去的是绿色的菜，出来的可是黑色的 “ 盐津枣 ” 儿一粒粒。 开始的几天，儿子练琴也可带劲啦，他将小兔笼放在钢琴上，自己则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小曲子，他顶真地对我说：“ 妈妈，小白听了好听的曲子就会非常开心，它就会快快地长大了 ”。 儿子到哪儿都要带着他的宝贝女儿，每周去看望爷爷奶奶，儿子也是理所当然地把兔宝宝带上，说是让它单独在家有多可怜啊；这个做爸爸的还真是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天冷了怕冻坏了小白，他还亲自做了一件小夹袄给女儿穿上，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 你要多穿一点啊！要不然你感冒了，就得去医院，还要打吊针。那打针是很可怕的呀！！！” 可小白并不领情死活不肯穿呢，就像当年我给正值婴儿的儿子吃奶嘴一样、一样的。 在儿子的阳光政策照耀下，我家的兔宝宝愉快地茁壮成长。没几天，它的身体就将自己的屋子填得满满当当了。 接下来，我便开始动脑筋四处为小白买大房子了。住进新房的小白仍旧过着，菜来吃进、便有拉出的悠闲慵懒日子。我观察到：每每吃饱了撑着的时候，小白都会面壁思过好长时间，好像自己犯了极大错误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就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我能理解，它的心里正在反复地忏悔着：唉！我怎么可以吃那么多呢、唉！我怎么可以吃、唉！我怎么、唉！唉… 而它的爸爸则在没有呈上任何报告的情况下，竟悄悄地辞职不干了。从此，小白的吃喝拉撒睡便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的事。儿子最多是家中来客人的时候，那可是他展示自己得意 “ 作品 ” 的亢奋一刻。 我没想到的是，我家的小白怎么会那么容易地 “ 一日不见则刮目相看 ” 地见长呢。之后，我便不断地为它购置新房换大间。每天去菜场，卖菜的人便会眉开眼笑地叫道：“ 哦，兔奶奶来了。”“ 你家兔闺女怎么会这么能吃呀？看你一个月要为它花去好多的钱哦。” “你家兔宝贝真有福气哦！” 一天儿子心血来潮地对我说：“ 妈妈，我们带小白去公园玩玩，好吗？它可从来没有去过哎。” 于是，我俩就带着它去了。一路上，吸引了许许多多人驻足观看的，纷纷赞叹：“ 哇噻，这么大的兔子呀？” “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兔子！” “ 它一天要吃不少吧？！” 这时的儿子浑身都是神抖抖的。进入公园就更了不得了，引来更多的宝宝和妈妈们。许多妈妈边唱着：“大白兔乖乖，… ”，边给自己的孩子讲小白兔的故事。这一天便是儿子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啦！ 渐渐地，我开始为我家兔子的过于肥大而犯愁了。超市里，我已经再也买不到能容纳我家小白的格子笼了。我想到了宠物商店，于是跑到那里，眼睛看着高大的狗笼子，心里却想开了：若是有一天连大狗笼子都装不下我家兔闺女了，哪该怎么办呢…。想着、想着，我有了一个新的决定。 那是小白生活在我家已经有三年多的一天下午，我决定放小白回归大自然，让它自生自灭。此时的小白它爸，早已经对自己的女儿产生了审美疲劳，对它完全丧失了所有的兴趣。 我特地选择了一个大好的晴天，好让小白开开心心地上路。十二点一过，我就将大白兔放到了小区内的草地上。难得出来，小白显得非常兴奋。尽管它已经蹦跳不得了，但是它还是向前跳着小碎步。于是，我转身回到家中。 不一会儿，我想到了小白将不再回来，得给它拍个照留做纪念什么的，于是我拿着相机又冲冲地下楼了。见它还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地玩耍着，我就用相机记录着它的最后形象便又上楼了。 可是，小白毕竟与我们共度了愉快的三年多啊，我总有一种割舍不了的情怀。当再次下楼见它没了踪影时，我的心一下子空荡荡了。 回到家，我又开始担心起小白的命运将会如何，它会有猫妹妹的好运吗？儿子新奇地联想道：“ 妈妈，它一定会被别人带回家，继续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日子。” 老公却在一旁说风凉话了：“ 说不定呀，被哪个馋嘴的带回家，变成了今晚下酒的美味佳肴喽。它这么大，还可以烧出不同的味道来呢：红烧的、白斩的、碳烤的、风干后蒸的、炖汤，那双又长又大的耳朵肯定是脆骨，那吃起来一定是嘎嘣、嘎嘣地响，很香、很香滴。哎呀，那可是… ” 他越说越起劲，还带着各种各样的滑稽表情。噢，天哪！我可不敢再继续往下听了。 “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我开始彻底地打扫起，小白留下的一切残局。 没过多久，当翻出小白最后一天留影的照片细看时，我竟看出了它最后留给我的，竟是那种满满不舍的眼神和表情。对着相片，我默默地在心里向小白诉说自己的苦衷： 宝贝呀，不是我狠心不要你。我待你是相当不错的，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非常明白的。但是，你实在是一个疯长的兔子呀。走那天你的脸，都比你进我家时的整个身体还要大好多呀。我实在负担不起你哟，宝贝你一天吃的萝卜和青菜，比我们一家三口子吃的还要多得多哎 … 想着、念着，我还是感到心里十分的内疚和万分的不安。接下来，我们便开始了寻亲之路，然而始终没有任何来自它的消息。 放生了小白，我的心里却烙下了永远的愧疚；小白也成了我永远挥之不去的心病。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它，很想知道它现在生活的怎样了、结婚没、有孩子没，如意吗？有时，我会怨它，好歹也应该托人捎个信什么的；可转念一想：是我放弃它的，即便它再苦也不会回来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 它苦死累死也会留尸异国他乡的。它还真有一身傲骨！ 一年之后的一个傍晚，儿子放学回家一进门，就让我看他手心里的白色小面团。我仔细一看便惊奇地叫道：“ 这不是一只小仓鼠吗？！” 儿子得意地对我描述道：“ 是呀！我走到小区里面不一会儿，便看到它朝我走来。我抓起来放在手心里它也不跑，所以我就把它带回家来了。” 我寻思着自言自语，难道是我放生的那只巨兔宝贝想回来，又怕我们嫌它过于壮实，所以它变成了一只小仓鼠又找回家来了？！儿子异常激动地对我嚷嚷道：“ 是的是的，妈妈。一定是我的兔女儿变成的。你看它一身雪白如玉的毛色，和兔子是一模一样的。那我们还是叫它：‘小白’ 吧。” 我非常明白：接下来的一切事情，还是轮到我来做了。就当赎罪吧，谁让我欠小白情债的呢。 见它如此小不点样儿，我就拿了一个大的塑料盆，当它的窝。对它来讲，高出它一倍多的围墙应该不会跳出来的。头几天，它还安顿。我见它天天沿着大盆的内侧，转呀转圈圈的，便琢磨着：看来小白是在遛自己锻炼身体，估计它每天还有锻炼指标呢。生命在于运动，它挺懂得养生的，还挺有思想有毅力的呢。我觉得这挺好的，比兔子好养多了。 轻松了没几天的一个早晨，儿子第一个发现盆里不见了小白。这下可把我急坏了：若是它落在了哪个死角里壮烈牺牲了，那悲惨的可是我们呀。在那儿，它的尸体将腐烂、发臭、生蛆。哦，我仿佛已经闻到了一股烂肉的臭味… 那还了得呀，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呀。于是，我们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急地分头到处搜寻着小仓鼠的踪影：从客厅到饭厅、从厨房间到厕所间、从大阳台到小阳台、从大卧室到小卧室，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能搜的地方也都搜了个遍。 最后，还是儿子听到了从他房间里的大书橱背后，传出的 “ 窸窸、窣窣 ” 声响。原来，那小不点儿正在墙和大书橱之间的缝隙里啃着，被它一起拖进去的餐巾纸呢。哦，真是谢天谢地。我心中被吊起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我认真思考着：莫非小白嫌自己的住所不好才想逃跑的？！ 因此，我们立马为它添置了一个复式的彩色独栋小洋房 —— 养鼠笼：底楼是餐厅、浴室、便池，还有一个大水桶是专门供它饮水用的；二楼则是它的主卧室。 待遇上去了，我想小白应该心安理得地过太平日子了吧。我像看电视里的《探索频道》，默默地关注着一切： 它时不时地爬上跑下的；一会儿在浴缸里翻滚踢打着如绵白糖似的细白沙子；一会儿到木屑里躲藏着，歇歇后又顽皮地露出一个小脑袋，好奇地望着我，那眼神就像婴儿般纯真无邪；最最喜欢欣赏它喝水的样子：两只后爪用力地踮着，而两只前爪则捧着水桶的出口处，一只小舌头露出嘴外使劲地舔啊舔的，十分贪婪的样子。 这时的我是最最陶醉的时刻，它的快乐便是我的快乐，它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渐渐地，我发觉这个小东西不安分了。它的确是一个相当不安分的家伙 —— 不按规矩办事、不按常规出牌。一开始，它在二楼睡觉。过两天，我见它将拉屎拉尿的木屑子一次一次地拖到了二楼卧室。心想，可能是它觉得卧室的地上太硬不舒服了。次日，我主动为它铺好了厚厚一层木屑子。得，它又将我为它铺好的木屑子，全部往二楼的窗外抛洒到底楼。没过几天，我竟发现它不再睡二楼了。 在底楼，它一会儿仰卧睡在了楼梯拐角的下面；一会儿又睡在了浴室里；要不，它就躲进了拉屎拉尿的木屑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我若敲击它的屋壁，它便会立马跳起来，歪着脑袋一双眸子直直地望着我，一脸无辜地小样，让我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它还将屋门周围的铁栅栏油漆全部咬光，仿佛它在表现它的苦恼和无声的抗议。 “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于是，我陷入了深深的郁闷和疑惑之中… 有一天，老公和儿子要出远门，而我因故留在了家中。出门前，儿子一定要带小白去，说是要让它见见世面，将来大了好干一番大事业。无奈，我只能叮咛儿子一路上要照顾好小白。 见他俩归来时两手空空的，我预感到了自己的叮咛是多余的。我平静地问儿子：“小仓鼠没了！”儿子也异常冷静地回答道：“ 是的，没了。早上起来后，我去看小白。屋门大开，鼠去楼空… ” 我便自言自语道：“ 噢，它还真是做了一件相当了不起的大事哎，终于 ‘ 越狱 ’ 成功了。原来在家里那会儿，它成天个想着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哦。” 看来，此小白非彼小白。它可真是一只有理想、有抱负的小仓鼠；它是一只年轻有为、英勇善战的小仓鼠；它更是一只将自由看作比安逸、比生命还重要的小仓鼠。 那天，它在小区里定是从哪个东家刚刚偷跑出来，一时迷失了方向，才一不小心地误撞到儿子脚跟前的呀。既然它有自己的追求，那我们理应还它自由身，让它继续去做自己的梦。我们应该真心诚意地祝福它能圆自己的梦才是呀！！！ 转而，我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儿子：“ 那你没把它的洋房小别墅带回来，说不定还能卖出个高价，现在楼市行情不错，老洋房的价格看涨哎。” 没想到，儿子立马用坚定异常的表情对我说道：“ 不！妈妈！说不定呀，小白在外面转了一圈感觉无聊想回来了呢。我把房子搁在那儿，它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啦。…” 道也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就随它去吧！ （完） 真心感谢您的阅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