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老说」

<p>姥姥离我远去,已经很久很久了……</p> <p>虽然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但真正面临的时候,依旧猝不及防。于宙老师跟我们推荐过《从容的告别》,教会我们如何去面对衰老和死亡。书,还没来得及看,姥姥却已经不在了。她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明明还有阳光绕过院墙,透过窗户,轻轻地抱住了她。为什么,还不暖?为什么,姥姥的手还是这么冰冷冰冷的呢?</p><p><br></p><p>耳边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以后再也没有娘了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扔下我……娘啊……”恍惚间,一切都离我好远好远,母亲的歇斯底里,姐姐红肿的眼睛,舅舅们抽烟叹气,还有不停催促我:“强,姥姥生前最疼你了,快叫叫她……”恍若隔世。巨大的疼痛瞬间麻木了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我轻轻握住姥姥冰凉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可还是暖不了。那是双怎样的手——瘦得只剩下骨头,只有一层皮耷拉着,还布满了斑斑点点,勾画着光阴的痕迹。可是就是这样一双手将我抚养成人,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终究是红了眼眶,泪水止不住的往下落,「姥姥啊,我来看你了,你和我说说话嘛……」</p> <p>因为父母忙着挣钱,自小便把我和姐姐托放给姥姥抚养。姥姥有六个孩子,除去早夭的一个,剩下的便是四个舅舅和我的母亲,又每人生育了两个,就是七八个表哥和表姐了。表哥和表姐们也早已成家立业,每人又生两个,年纪与我一般大小。笼统算下来,几十号人,也是四世同堂了。可是子孙众多,姥姥却偏爱我和姐姐,尤其是把我捧在了心尖上,自然会引起其他长辈们的不满。可是姥姥却不管不顾,用羸弱的身体,硬生生地为我筑起一道墙,护我无忧无虑成长。</p> <p>「熟悉的地方依然安详,岁月不改它模样」就如毛不易在《南一道街》里唱的那样,记忆中那那间小屋永远静谧安详。「小镇的深处一条长长的街巷,高高的红砖房,旧旧的玻璃窗。蜿蜒的藤蔓带着淡淡泥土香,缠绕着慢慢的时光。」院墙上的爬山虎还在努力生长,院墙里的姥姥却伸长了脖子,拿着板凳坐在门口,一手摇着蒲扇,等我放学回来。有时贪玩,忘了时间,急急忙忙赶回来时早已夜色如水、弯月如钩,我担心被骂,可仔细一回想,姥姥竟一次也没骂过我。月光流泻在姥姥弯曲的脊梁,满头的银丝也镀上零零散散的月光,我不由得想起「自由女神像」是不是也这般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姥姥也隐起了笑意,假装生气道:“你这个小瘪孙,才回来,赶紧吃饭写作业……”说着,一把拉过我的手,回家去。这才是记忆里的那双手,那么粗糙,那么温暖……</p> <p>知道姥姥乳名,我便没大没小地喊:“兰兰,我回来啦!”“兰兰,今天吃什么饭?”“兰兰,我去同学家玩了……”母亲反手给我一个大嘴巴子,姥姥却把我掩在身后,一脸笑意,「你这个小瘪孙吖……」</p><p>后来在学校代课,我总是喜欢在母亲面前说些天马行空的话,开开玩笑,活跃活跃气氛。母亲总是不情愿,一板一眼地教导我,当老师的要为人师表,不能说话不着边际……可这时再也没人把我掩在身后了,再也没人用粗糙的大手摸着我的头顶,笑着叫我小瘪孙了……</p> <p>姥姥精通厨艺,瞧我现在的体型就能知道,要是姥姥还活着,肯定会跟我犟上两句:“你个小瘪孙,这个锅我可不背!”</p><p>姥姥厨艺了得,又最是疼我。一周的饭食变着花样给我做,从来不带重样的。后来瞅着我日渐肥圆的体型,姥姥就把肉藏起来,分几次给我吃。虽然到最后都进了我的肚里,但哪有一次全吃完来得过瘾?所以我从小就练就了一身寻找蛛丝马迹的本领,当姥姥发现肉不见了时,她总会笑着骂我,「小瘪孙!」又无奈,又心疼。我那时又不懂事,还撅着小嘴跟姥姥顶嘴:“有本事下次藏个我找不到的地方~”</p><p>我撅起的嘴角是弯弯的,姥姥佝偻的身形是弯弯的,和在一起,总该是圆满的……</p><p><br></p> <p>后来上了初中、高中、大学……和姥姥的距离越来越远,见面的次数随之减少。越来越多新鲜的事物闯进我的生活,姥姥在我的记忆里,就如同她的身影,弯了下去,矮了下去。但还是一放假回家,我就会去看看姥姥。有时是在家受了委屈,找姥姥倾诉;有时是母亲做了好吃的,让我给姥姥送去,陪她说说话。</p><p>每次去看望姥姥,姥姥总是异常兴奋,简直到手舞足蹈的程度。拿出各种好吃的,这儿捏捏,那儿摸摸,嘴里还念叨着:“你个小瘪孙,胖了,胖了……”我总是任由姥姥抚摸,姥姥的掌心永远暖和,那是爱的温度。</p><p>再后来,姥姥老啦,不能像小时候一般,倔强地在月色里等我回家;甚至我去看她,也不能下地来张罗,那双手也只能摆一摆,招呼我过去。姥姥白内障,眼睛浑浊,但每次看到我,那混沌的目光中总会闪过一丝清明。大多时候,姥姥就那么静静地躺着,我把食物喂给她,顺道理一理她那凌乱的银发,摸摸她的老年斑,那是岁月刻在她身上的痕迹。这时姥姥总会感叹:“老咯……”我就会抓起姥姥的手,贴在脸边,跟她说:“不老,我结婚的时候还得八抬大轿来抬你!”姥姥笑笑,不再言语,看看我,又看看外面的蓝天,唯一不变的,是掌心的温度。</p> <p>后来,姥姥在鬼门关进进出出了好几次,每次母亲打来电话总是伴着尖叫、惶恐,我和姐姐就放下手头工作,风风火火的跑过去。母亲总是对我和姐姐说,有空多去看看姥姥吧,能见一面是一面,你俩从小到大都是姥姥带大的……</p><p>再后来,姥姥严重到不认人了,名字张冠李戴胡乱叫,看谁都像我。母亲跟我说时,我还说:“那是肯定的,我是姥姥一手带大的,我是她最亲的人!”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去看姥姥,姥姥不认识我了。一双手在空中乱抓,我赶紧上去握住她的手,姥姥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攥得我的手生疼。可还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姥姥念着的,是我的名字。一瞬间,我泪流满面。</p> <p>接到母亲的电话是凌晨两点,这个时间母亲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哆哆嗦嗦地接通了电话,母亲很平静:“你姥姥走了。”忘记怎么到的姥姥家了,只记得一向强势的母亲瘫在父亲的怀里,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女孩。我一步一步地靠近姥姥,抓起她的手,慢慢贴到脸上,泪水再也止不住:「姥姥啊,我来看你了……」</p> <p>姥姥啊,跟我说说话吧,哪怕是在梦里。我时常会梦到那条街道,会梦到您拿着蒲扇给我扇风,会梦到您给我做的饭,会梦到您叫我「小瘪孙」,会梦到自己不懂事的时候怎么闹您的,您总是宠着我,护着我……</p><p>姥姥啊,我想你了……</p><p>姥姥啊,天堂一定很暖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