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仓皇

邓工

<h3><br></h3><h3>去年岁末,我几乎以宣誓的姿态表达了回乡过年的宏大心愿,发誓在家长住久安,放下身段,静下心来,品茶一样细品乡下的年味。多少年来,我总是潦草塞责地在家住上两三天,囫囵吞枣似的消受农历新年,然后一溜烟地逃离。家乡和游子两相疏离的感受几人能懂?</h3><h3><br></h3><h3><br></h3><h3>和故乡貌合神离的日子太久,恐归的心情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顽冥不化。介怀太多了,世易时移,家乡也是基因突变,素颜不再。现在它只是我心中的一个符号,只是记忆中的孤单影踪。我和故乡同频共振的往事在十八岁那年就已雪藏。</h3><h3><br></h3><h3><br></h3><h3>那条弯弯山路已被荒草杂树吞噬,无迹可寻。它曾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是放牛归来时斜阳映照的诗意小径,也是我走向精神高地的朝圣通道。它承载着我对故土的眷恋和回忆,它提醒我饮水思源不忘来处。山路没有了,我的思念也就没有了归途。</h3><h3><br></h3><h3><br></h3><h3>那条清亮的小河已被乱石淤泥壅塞,切割成无数片段,凌乱不堪,河边的衰草散发着腐朽堕落的气息。以前它不是这个模样,它像长袖善舞的女子,小巧而精致,跳跃着洁白的浪花,漂向远方。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我无数次地追问自己,梦想着有一天随着小河远走他乡。如今小河断流,家乡的风水没有了品质。</h3><h3><br></h3><h3><br></h3><h3>枫木塘兼具灌溉和养鱼的功能,居高临下,波光粼粼。在我们小孩的眼里,那是神灵一样的存在,那是宽阔的水上世界。炎热季节,我们总是经不住它的诱惑,偷偷下水,享受水的沁凉和裸泳的亢奋。而大人们总是担心我们被大水吞没,经常将我们捉拿归案,一顿猛揍。现在的枫木塘已经名存实亡,经年累月的泥石流抬高了底床,它已是一洼浅水,水面飘荡着五彩缤纷的塑料袋,像满地废弃的万国旗帜丢人现眼。</h3><h3><br></h3><h3><br></h3><h3>平整的田土养育着村民的梦想,那是村民千秋万代的生命保障。在过往,田野里稻浪滚滚,麦地里穗子金黄,微醉的蜜蜂翩然起舞,村民的日子弥漫着饭香。现代化的时代把重农抑商的观念彻底翻转,并走向了偏激的不归路。撂荒的土地一怒之下长出参天的野草,回归山地的原生态模样;有些农田被村民围成鱼塘,东一块西一块,像大地的伤疤在强光下暴露无遗。</h3><h3><br></h3><h3><br></h3><h3>忽略这些吧,“谁不说俺家乡好”。 农历腊月二十七日,卸下心中的长沙,驱车赶往邵阳,那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我就要和它破镜重圆似的迎面相逢了,像秀恩爱一样亲密下去,也许别有一番情韵。</h3><h3><br></h3><h3><br></h3><h3>“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老人谢幕,新人登台,家乡的面孔日新月异。二十八日的祭祖大典上,我真真切切地领会到了熟悉的陌生。一两百号人马,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可谓不壮观。这全是高祖的后裔啊,上溯五代我们是一个共主。熟人不多,有限的几个叔辈和我招呼致意,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其他的新生力量虽像雨后春笋一般蓬勃发展,但于我而言,他们和城市里一场烟花表演中自发而来的散客并无区别。对这样一个早早谋划的盛会隐约有些失望,是不是流于形式?是不是抽离了思想?是不是冲淡了主题?充满预期的庄严典礼变成了陌生人的信手涂鸦,只好苦笑一声。</h3><h3><br></h3><h3><br></h3><h3>我的前屋后栋都已空空如也,主人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后栋是二叔生前耗尽心血的全部家业,他的儿女在城里建设生活,房子在风雨中自我了断,现在差不多是十级伤残吧。前屋是本族堂兄的家宅,堂兄已经西游,他的儿女住在镇上,任由房子自生自灭。房子垂头丧气,像脱毛的野狗,从窗户朝里望去,黑洞洞的一片,阴森怕人。再往前走,是族叔的住宅,族叔一家也在外地做了寓公,房屋只具有象征意义,只是族叔的精神栖息地而已。没有烟火气息的乡村让人联想到清朝的十日屠城,也让我回家过年的热度大幅削减,让我多住几日的信念遭遇空前的危机。</h3><h3><br></h3><h3><br></h3><h3>新冠病毒的消息通过智能手机犹如台风来袭,情绪的交叉感染比病毒的传播速度更快,过年的气氛被疫情的恐惧无情碾压。盯着手机,看疫情消息不断刷新,汹涌而至的消息总是让人更加沮丧。封城断路的新闻铺天盖地,各路亲戚陆续取消拜年的约定,计划中的同学聚会也全都破灭。乡村像一座孤岛,大有孤立无援之忧。如果不早点逃回城市,万一被隔离在乡下,进退失据,该怎么办?初一初二大雨滂沱,气氛格外肃杀,屋顶倾泻的雨水把心淋成落汤鸡。小孩感冒咳嗽,寒假回来经过武汉,是否和武汉人有过接触?我们不敢掉以轻心。待在家乡,已如坐针毡。</h3><h3><br></h3><h3><br></h3><h3>就这样,我们在大年初二的早晨,掉头往回走,在冷风冷雨中仓皇离去,乡下的年味被远远地甩在车后。这个年在我的大布局中勇敢开启,在未知的事态中草草收场。以后要在老家过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年,只怕是难上加难了。儿时过年的况味只在记忆中永恒。</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