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之春伤痛备忘录

阮祝文

2020年1月23日，离春节只有一天了，这天我休息在家，清早醒来打开手机，赫然映入眼帘是一条爆炸新闻，武汉封城的消息：2020年1月23日10时起，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无法形容当时的震惊和不敢相信。老马已经在清早6点多我还在睡觉时打了无数个电话和视频请求过来，都被无情忽略因为我手机静音的。老马这么着急是因为他刚好是23号上午10点的高铁票回家度春节的。我赶紧回微信过去，说入汉通道还没有关闭，可以回，到站我哥去接你。 然而，等老马赶到虎门高铁站准备进站时，武汉宣布，入汉通道也关闭了，彻底死了回家的心了。 快9点的时候小马终于懒洋洋起床了，跟他坐一起吃早餐的时候我跟他说，武汉被封了，你爸回不来了。小马哥的反应我差点惊掉了下巴，他略略有点兴奋地说，我十几年的生活终于出现了一点波澜！这小子是风平浪静的日子过腻了？这算不算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最高境界！ 老马决定改签票回贵州过春节了，临行前跟我打电话说，你们注意防护，我回去寄老妈种的菜和土鸡给你们吃，没有病毒的！我听出了这调侃之外的无奈和担心，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生离的凄凉，想见而不能的深深的凄凉。 　　1月24号除夕，这天我值班，发热病人越来越多，因为封城早已没有了过年的心情，而随着封城而来的，是网络上汹涌而来的各种关于新冠病毒的传闻，各种视频、语音、聊天截屏在各种聊天群里疯转，不得不说这些信息轰炸会把情绪不知不觉侵入你的大脑，心理越来越恐慌担忧，特别是看到香港的流行病学专家管轶发的一篇报道，说他来了武汉两天后就逃离了，因为他害怕了，这个病毒已经扩散到他认为已经无法控制的局面。专家都逃离了啊！我也害怕了，那天夜班不停刷新闻，一整晚没睡。这个管轶后来在武汉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后被自媒体当成了这次战疫的反面教材称作逃兵，并用他来衬托钟南山院士的国士担当！ 第二天早上下夜班，开车的路上收音机里播放着新增确诊数新增死亡数，脑子里浮现出昨晚刷手机里的视频画面，挤满病人的医院、那个竭斯底里拍桌子的医生、崩溃大哭的护士。。望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想哭，心情是压抑和无尽的忧心，到底会怎样啊，我第一次感觉到一场全人类的危机正在来临，而现在谁也不知道这危机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还会有多少人死去多少家庭支离破碎。。那天下班是去了爸妈那里，我妈给我开了门，一进门终于崩溃大哭起来，把我妈吓坏了连问我怎么了，我一边哇哇哭着一边用管轶的话说，病毒已经扩散了，感染人太多了，越来越严重，我哥和瀚瀚都危险。。。我妈松了一口气说，以为出了么事呢，赶紧安慰我，后面仍然不忘了说我家有菩萨保佑的不会有事的。从此我就开启了泪奔的日常模式，悲伤的、感动的、欣慰的、激动的、温馨的、还有含笑的。。各种滋味的眼泪在这个疫情期间都流了个遍。太多感人故事发生了，这场灾难折射出了太多太多人性的光辉，也让我重新审视了很多从前的偏见，比如我们的国家和党不遗余力不计成本的始终如一的为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付出，比如我们的民族，团结一致同心同力的共克时艰让我看到了久违的民族凝聚力，再比如一向憎恨并称之小日本的邻国这次第一时间送来的温暖，“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表白融化了多少同胞的历史仇恨。。 　　接下来的日子仍然在恐惧不安担忧中家和医院两点一线奔走，每次出门就嘱咐小马哥不能出门！千万不能出门！到后来升级到阳台也别去了，就在房间客厅活动！小马哥当然不会介意，他有平板电脑玩甚至客厅都可以不去。 家里微信群里每天的互动都是报平安和嘱咐我上班注意防护，注意防护，注意防护！特别是我哥，因为我们医院防护物资匮乏他就三番五次给我送N95口罩帽子防护衣，送增强免疫力的口服药注射剂，再三叮嘱口罩必须一天一换绝对不要重复使用不够了他再想办法，叮嘱完这个又叮嘱那个，总感觉还不放心样，还怕我们嫌他啰嗦，最后说总之我们家一个也不能有事！因为他天天在临床亲历病情的扩散，他的恐惧和担忧更深刻，在消息还没透明公开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跟我们说情况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的多。我哥说的没错，从刚发病初期到如今蔓延全球，这病毒的传染力度侵犯范围危害程度就一次又一次的突破了我们的想像！ 　　伴随着恐慌情绪的还有严重的妄想症，稍有咽喉不适或者咳嗽就惊恐不已，妄想是不是被感染了，腿有点酸就开始推测这是不是乏力症状？赶紧自查体温。听说眼粘膜接触会感染后再也不敢揉眼睛，眼睛痒也忍着拼命眨眼缓解，然后有一天躺床上刷手机时麻痹大意了揉了一下眼睛，马上神经质的意识到犯大错了，跳下床冲向卫生间把眼睛对着水龙头使劲冲了几分钟才罢休。然后是慌不择路的囤药，莲花清瘟，奥司他韦，后来屯的阿比朵尔给了我很大的安全感，就像快要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的极大满足感，当然最后这些药都没有用上，虽然这是最好的结局但是如今看着一堆的没有用处的还有点昂贵的药不免有点悻悻然的懊悔。 看看我哥吧，也是一样的，惊弓之鸟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现实诠释，我想这也是所有参与抗疫的医务人员的心路历程吧。 有一天早上去上班路过鲁台医院的时候（鲁台医院前不久刚刚被定为定点收治医院），情不自禁朝那边瞥了一眼，想象着平静外表里面的戒备森严和紧张忙碌危险四伏，一股豪迈和悲壮的感觉涌上心头，是的，这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是一场战争，第一次感觉到我也是一名奔赴战场的战士，我也害怕无处不在的危险，但是我义无反顾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英雄，只是责无旁贷的职业操守。这份豪迈和悲壮将会是我的难忘的记忆！ 还有一天下班刚出医院的路上，碰到对向开来的医院公卫科的防疫车，他们是一大早就去下乡防疫消杀回来的，开车的是陈志，会车的那一瞬间，我侧目看到他严实口罩帽子包裹下的脸，他也正好侧目看我，我想他的眼中一定也是一个严严实实包裹着只看到眼睛的脸，这一交汇我想起了一句话：一起经历了这场战疫，我们已是生死之交。 2月5号下午的时候，黄院长到门诊部下达通知，从明天开始所有发热病人留观，疑似和轻症病人收治入院，普通门诊停诊，当夜，公卫楼一楼二楼全部改建成了隔离病房，简易床被子被褥全部安顿就绪，这速度跟火神山雷神山不相上下了。 2月7号早上8点过我还没起床呢，接到黄院长电话，没有什么废话就直接问在哪里，赶紧回医院到护理部去帮忙。我意识到收治患者越来越多护理部人手不够了，什么废话也没有我直接回答好的马上过去。放下电话起床洗漱早餐也来不及吃就赶到了医院，了解了一下情况是住院部三楼四楼都住满了疑似和轻症患者，护士分两拨上班，我被安排到三楼。从业20年第一次穿上防护服跟同事合照留恋了一下。 在三楼护士站上班的日子正是武汉疫情高峰期，我们院三楼四楼病房住满了，连续7天我连轴上班没有休息，每天穿上防护服口罩护目镜后就进入不能吃喝不能上厕所直到下班的状态。有几个印象较深的病友，比如王大林入院状态非常不好精神状态消沉低落，我尽量不露声色的鼓舞旁敲侧击的安慰让他情绪安定下来；比如王正恒每天闹着要回家总把口罩摘了，我吓唬他说你哪能回去你现在走大街上就会有警察把你抓回来，再不戴口罩不给你送饭了；比如唐春梅，她老伴确诊转到4楼病房不能见面她担心老伴，老伴有皮肤过敏想给老伴买只无极膏，我到四楼探听了她老伴病情然后告诉她老伴挺好的下班路过药店帮她买了无极膏给她；比如艾成相，每次给他送饭都会说“谢谢”；比如梅书友，一个83岁的老人，一个人在病房里安静隔离叫戴口罩戴口罩叫喝中药喝中药非常配合，终于有一天他说年纪大了受不了想回家，我找领导反映领导说安排做个CT复查肺部达到出院标准再出院，去做CT那天走到电梯口，我看到他只戴了一个薄口罩连忙叫住他，给他拿了个外科口罩戴在外面，做CT那里是高传染区啊得加倍防护才行；比如朱浩，一个腼腆的男孩，从来不说话从来不下床从来不戴口罩，叫他戴口罩转头再看他又没戴。。后来转院、出院、集中隔离、回家后复阳又入院。。这前前后后一个多月啊，那天晚上接到他复阳通知张海洪连夜去他家把他接回医院，他终于有点害怕了，连问张海洪他到底怎么了。。。。在护士站工作的十几天里，虽然累和害怕，但是心里也充满成就感，就像方方日记终结篇说的，这美好的一仗我也打过，更重要的是用我微薄的力量帮到了这些无辜的患者内心感受到了给予的快乐！秀一波工作照吧。。 　　在我从护理部回到一楼收费室的那天，涂院长从一楼到四楼到处拍照，我以为他要汇报工作呢，然而不是，第二天，医院工作群里他发来了这个视频，我看了很多遍，听着视频插曲抗疫版《为了谁》，想着那段担忧害怕但是英勇无顾努力忙碌的日子，眼泪浸满了眼眶。。。 在疫情发生的初期，整个武汉医院防护物资奇缺，在同济协和发出求助呼吁“不是缺而是没有”的时候，我们医院前线人员一套防护服穿了消消毒又穿，一直穿破才舍得换，一个N95戴几天，这样的条件下感染几率有多大可以想象，果然老桂中招了，在我们医院第一批核酸检测人员中他被测出阳性，我们集体沉默无声，为老桂默默哀伤，老桂去了方舱医院接受隔离治疗。没过两天小豆豆说他发烧了，37.3，他自己在宿舍隔离了14天。又没过两天，我下班路上收到余大头微信语音，说她发烧了，测了两遍都是，这个时候说发烧了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我已经找不到语言安慰，眼泪就那么哗啦啦淌了下来。。。好在他们都没事，只是这段艰难战役岁月里人人自危提心吊胆的心历将刻骨铭心。 这就是余大头，憨实可爱直言闯祸热心快肠封城期间无偿为任何需要的人代购各种物资的善良活波快乐的二胎辣妈。 　　随着防控措施越来越严格，武汉的新增病例也从三位数降到二位数一位数最后为零，这是阶段性的胜利✌我们的心也随着一点一点放松、平和、快乐起来，在夕阳下奔跑欢笑。 　　那一天轮休在家，我突然动起了两个月没动的电子琴，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除了工作生活必需要做的再就是刷肺炎病情的新闻和睡觉，以前所有感兴趣的事都提不起劲，电子琴瞥过两眼却无心玩耍，那天我兴致勃勃弹起老曲子《让我们荡起双桨》时，我心里知道了，一直潜伏在内心的不安和躁动终于过去了！随着跃动的音符默默哼唱着“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这是谷建芬老艺术家在解放新中国成立后创作的曲子，轻快活波朗朗悦耳，歌唱新中国下人民的幸福快乐生活，这在此时此刻不正是抗疫胜利的武汉重启的又一写照么？绝对的契合！标特否！ 现在，疫情在逐步好转，武汉即将开封，大概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恢复从前的蓬勃生机，但是这场人类有史以来罕见的瘟疫应该给我们留下思考，就像哲学家思考的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一样，我们要思考病毒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对于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人类，我们不能居高自傲为所欲为，地球上的所有生物和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们应对万物怀敬畏之心，恩格斯在100多年前就说过，人类向自然界的索取和无端的掠夺及占有，自然界都会加倍给予惩罚。这次的病毒侵袭就当是大自然给我们的沉重教训和惩罚吧，让我们从此不再伤害不再破坏，让自然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从此深植入心，让生活回复本就该有的宁静和谐美好！ 记下这篇2020庚子年春的伤痛备忘录以铭记历史，因为伤痛不应该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