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川纪事丨李记炒凉粉

富丽怀川

　　





 在怀川镇的集市上，最有名的风味小吃要数“李记炒凉粉”了。经营炒凉粉的摊主叫李福，是个十分精明的生意人。







　　李福的凉粉摊子就摆在怀川镇大街的十字路口，一个厚实而又笨重的大炒锅，架在一个用废汽油筒改制的火炉上。李福坐在炒锅后面的矮凳上，不时用铲子“磁啦、磁啦”铲动嫩黄的凉粉，随着铲子的翻动，一股诱人的香味勾引着过往行人的食欲。许多人会被飘散着的香味吸引着坐到凉粉摊前，花上伍毛钱，美美地吃上一碗，然后抹抹油乎乎的嘴片，方才意犹未尽离去。



　　只要有食客坐到摊前，李福就会在炒锅里滴几滴油，铲些炒锅里堆着的嫩黄凉粉，在炒锅中间焙热。等焙热了，再浇上蒜汁和调料，边浇边用铲子翻动，随着“磁啦、磁啦”的响声，一股诱人的香味随之飘出。等凉粉焙得焦黄，李福会拿一个粗瓷小碗扣在凉粉上，让热气把碗捂热，这才用铲子铲上满满一碗嫩黄焦香的凉粉，滴几滴香油，抽双筷子放在碗沿上，隔着炒锅上蒸腾的热气递给客人，让客人趁着热乎吃。



　　在众多的食客中，有一个常客，会在每天中午十点准时来张福的摊上吃一碗炒凉粉。怀川镇的人都认识这位食客，是刻字店的索先生。索先生有八十多岁，戴一付独腿的老花眼镜，每天坐在刻字店的玻璃柜子前，专心致志地刻字。他的玻璃柜子里摆有各式各样的制印材料，其中不乏名贵的印石。



　　索先生写得一手好字，是怀川镇方圆几十里远近闻名的文人，常有人来向他索字。索先生为人很和善，民国时期教过私塾，办过学堂，当过校长，还干过国民党的县参议，当年在怀川镇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尽管当了县参议，但索先生见了怀川镇的人依然和气地打招呼，镇上人都说他没架子。



　　土改时，怀川镇斗地主、打恶霸闹得很厉害。打死了几个恶霸后，人们似乎有些失去理智，局面也一度失控。有时抓住一个地主恶霸，斗着斗着，说到痛恨处，只要一人喊声“打”，众人就会乱棍齐下把地主恶霸打个半死。一天，也不知索先生得罪了谁，糊里糊涂就被揪到农会批斗，几十个人虎视眈眈围住索先生。索先生一看这阵势，心想今天想活命是没指望了，就干脆闭了眼睛一句话不说等死。没想到这时候站出来一个人，说了句公道话救了索先生一命，这人就是李福的父亲李贵。那时候怀川镇刚解放，李贵苦大仇深，房无一间，地无一垄，靠担着个凉粉挑子谋生活，很快被吸收进农会，后因李贵见多识广，还担任了农会主席。见李贵开口讲了情，农会中几个过去受过索先生好处的人也趁机附和，众人一时也想不起索先生从前做过什么恶，于是就放过了他。



　　索先生大难不死，从此视李贵为救命恩人，心中暗自发誓日后得志定要回报李贵。



　　解放后，索先生因为当过国民党的县参议，一直属于重点管制对象，至于报恩就更谈不上了。偶尔见了李贵，也羞得抬不起头来。而李贵见了索先生，老远就亲热地打招呼，让索先生很不安。更让索先生心绪不宁的是逢年过节，李贵还让李福和李禄兄弟俩送些吃喝之类的东西，索先生一家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心想明明人家有恩于自己，自己不但不能报答，反而受惠于人家，心中咋想也不是个滋味，可又无力回报。于是，索先生就再三教育家人，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家过去对索家有救命之恩，现在又时常接济索家，他日索家如有飞黄腾达，一定要回报李家。



　　可惜李贵没有福气享受，六十二岁那年得了场重病，一撒手就走了。好在李福、李禄兄弟已能自立门户，李家的日子依然兴旺。



　　再后来，李禄到怀川镇当了个小干部，李福也子承父业卖起了炒凉粉，索先生也在镇街上开了个刻字店，生活也慢慢宽余起来。从此，索先生也找到了一个报答李家恩情的途径。每天中午，索先生又象以前一样，到李福的凉粉摊吃炒凉粉，只是心情更加复杂。李福谨遵父训，对索先生很是尊敬客气，每次总不肯收索先生的钱，直到索先生露出生气的样子，方才勉强收下。索先生见李福收了钱，心中似乎卸掉了一些负担。



　　李福家有个木匣子，每天收摊回家，李福总要掏出一张伍角的票子放进去，这是索先生的凉粉钱，他替索先生攒着，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还给他。李福小时候常听父亲讲，说索先生是李家的救命恩人。原来有一年八路军攻打府城，驻守府城的国民党兵到处抓壮丁，李福的父亲李贵正在街上卖凉粉也被抓了壮丁，要送到战火正紧的府城前线去当炮灰。就在送走的前一天，被索先生知道后，找到保长替李贵讲情，这才没去当炮灰。李贵解放后在镇上当了干部，就尽力帮助索先生，每帮一次，心里仿佛还了一份情。临终，李贵还嘱咐李家兄弟要记住索家恩情，尽力报答，李福谨记在心。



　　索先生早将这事忘到脑后。那时，只不过吃惯了李贵的炒凉粉，听说李贵被抓了壮丁，也没放在心上。中午走到街口去吃炒凉粉时，方想起李贵被抓了壮丁。心想李贵被抓走了，日后到何处吃炒凉粉？于是，见到保长就说：“李贵的壮丁就免了吧，另派别家男丁多的去就是了！”保长心里不高兴，但索先生是县参议，又得罪不起，只好放了李贵。李贵被抓了壮丁，原本已没啥指望，没想到又被放了，心中大喜，忙给保长叩头致谢。没想到保长气呼呼地说：“起来吧，去谢索参议吧，要不是他讲情，能放了你？！”李贵听罢，方知是索先生救了自己，心中涌出对索先生的无限感激之情，日后见了索先生愈发尊敬。索先生再来摊上吃凉粉，李贵死活不收钱，时间久了，索先生也不再谦让，李贵心里也很高兴，心想终于找到了报答的办法，这样一直延续到怀川镇解放。



　　一冬都很暖和，过罢年眼看就往春天靠了，天气猛一下又冷起来。随后，又下了场雨夹雪。索先生年岁大了，又受了些风寒，就病到了。等天气放睛，李福发现索先生有些天没来吃凉粉，心中十分挂牵，想抽个空去索家看看，一时又抽不开身子，就耽搁了。



　　这天傍晚刚要收摊，索先生的儿子匆匆来找他，说他爹怕不行了，想见见他。李福叫家人收摊，就急忙来到索家。几日不见，索先生瘦了许多，说话已经很虚弱了，他握住李福的手摇了摇，嘴唇张了张，李福忙把耳朵贴上去，只听到“你爹……好人啊……欠你爹……凉粉……”往下就听不到声音了。再看时，索先生已咽气作古。一时索家大乱，哭声一片。等安定下来，索先生的儿子送张福出来，交给张福一个木牌子和一沓钱，说是他爹让交给他。李福接过木牌细看，原来是一块刻着“李记炒凉粉”的描金招牌。再问起钱，索先生的儿子说是他爹以前欠李家的凉粉钱，本该早还，只因前些年生活困难，一直没还上。李福想索先生已做古，却留下这珍贵招牌，还时刻惦着欠账的事，不由鼻子一酸，眼泪流下来，钱说什么也不肯要。



　　李福回到家中，想索家办丧事需用钱，就抱了装钱的木匣子又来到索家，索先生的儿子也是死活不肯收，李福只好又抱着木匣子回家，回家后就摆在堂屋桌上他爹的灵位旁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福依然卖他的炒凉粉，有了索先生刻的招牌，生意愈发兴隆。那招牌被李福用一根竹杆高挑在空中，风吹过时，牌子会轻轻摆动，吃凉粉的人都说，这是索先生刻的最好的一个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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