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能开口说话

常永新

<p>  《等你能开口说话》一一 樊永梅</p><p> 尽管病床在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位置,我们进去时,还是一眼认定那就是表兄。小心翼翼的我们在表兄床头站了好一会,不见表兄有任何反应,可见他仍处于昏迷状态。床头右侧的矮柜上,不知名的医疗检测仪器明明灭灭,和着表兄喉咙里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一起跳动。雪白的纱布缠绕着他清瘦的额头,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渍,在病房里看起来分外刺目。大约一年前,因为一场婚礼,父亲和表兄还同桌共饮,那时的表兄是何等神清气爽。尽管做了各种最坏的预测,表兄的伤情还是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老父亲显然是被吓坏了,瘫坐在凳子上,哆嗦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悲伤在病房里弥漫,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凄楚之色。</p><p> “速度太快了,小车的前挡风玻璃都撞裂了。肯定是把人撞飞了,甩到引擎盖上的......”琴表姐低敛了眉眼述说着,眼泪似断线的珠子滚落脸颊。恍惚中,我看到表兄在夏日落日的余晖中,逆着光想要快速骑行穿过小巷子。一辆突至的白色闪电,倏忽冲到了表兄的近旁,来不及躲闪,也无处闪躲,白色轿车拦腰将他撞飞了出去。那一刻,表兄肯定像一片羽毛一样被轻盈的吹向了天空。要不然,一个人怎么会在天空中短暂飞翔?那一刻,表兄肯定像一块石头一样被沉重的砸向了大地。要不然,凡身肉体怎么会砸烂汽车挡风璃?“那得有多疼啊?我哥这么大年龄,哪还禁得住摔这一下子。”琴表姐不停的抽噎着,我们的心也被拽的生疼。</p><p> 夏日的时光里,表兄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骑行。只要身体允许,某个清晨或者黄昏,表兄都会骑上自行车外出。今天可能去城南边的星海湖,环绕着大大小小的水域,不紧不慢的晃荡着,深吸着潮湿的湖的气息。明儿个,表兄又会费劲巴拉的北上到北武当庙远行,探一探大山的足迹,有时还会捎一桶山里的山泉水回家。无论是去哪儿?表兄永远都是精神矍铄,精干清瘦的模样。琴表姐说,我哥永远有使不完的劲,你让他闲着,他就浑身难受。他那个利落劲儿,见过他的人,谁能相信他已经是快要80岁的老人了?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不知是我们的窃窃私语吵了表兄,还是表兄的病痛反应,床上的他突然大声的呻吟了一声,放在被子外面的左手也剧烈的抽动了起来。靠床坐着的父亲顺势抓住了那只抽动的手,轻轻的摩挲着,努力想让表兄安静下来。琴表姐爬靠在表兄耳旁,大声的告诉表兄,大哥,小舅舅来看你了。话音刚落,好像平静的湖面遭受暴雨击打,表兄的全身突然起了剧烈的反应。身体猛烈抽动,一侧的身体使劲向外扭曲,呼吸变得急促如鼓,面色潮红,连微闭的双眼好像也在努力睁开,桌上的医疗仪器发出了侧耳的报警声。头发花白的父亲摩挲着手中的那只手,看着病床上同样头发花白的表兄,不停的说,大外甥,是小舅舅,不怕,小舅舅在呢,小舅舅在呢。父亲手里抓着的手慢慢的松劲了,表兄的身体也逐渐软了下来。病房里所有的人都湿了眼睛,不知是欣喜表兄有了意识,还是感怀于这一对白发苍苍的舅舅外甥。</p><p> 听父亲讲,表兄自幼吃苦耐劳争强好胜。不幸的是,正值壮年时期,表嫂因为意外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四个年幼不一的孩子。在土里刨食的农村,家里没有了能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女主人,还有四个要吃饭上学的孩子,这样的日子要多恓惶有多恓惶。人人都想着表兄为了这四个孩子也会再娶,可他愣是拒绝了别人的好意,风里来雨里去,守着几亩薄田,苦巴苦熬一手拉扯大了四个孩子。孩子们在严父的影响下仁义上进,大的带小的,小的扶幼的,升学、就业。又相帮着先后都娶妻生子,生儿育女。表兄的长子尤其出众,不但仕途上走得很远,还是个情义深重、热心热肠的男子汉。小到家里的事,大到家族里的事,三姑六伯,表亲堂亲,家家的人和事都装在他心里,桩桩件件都打理的紧紧有条。表兄的儿子感恩父亲一辈子的付辛苦出,在城里单独给他买了房,表兄彻底脱离了土地享起了清富。即使这样,他还是闲不下来,大儿子家出小儿子家进的,带孙子陪孙女。</p><p> 没受的罪罪还在,没享的福福却不在。孩子们意欲让表兄享清福的梦想刚刚构画好,却被一场意外撞的粉碎,这是让儿女们抓狂的地方。父亲说,大外甥,你这辈子值了,儿女们都好都孝顺。父亲又说,大外甥,你一定要好起来,要努力再好好活几年。你要就这样赖在床上不起,你这辈子就亏了,儿女们这么好这么孝顺。父亲握着表兄的手,想起一句说一句,细碎的有点絮叨。临走的时候,父亲拍着表兄的手安慰,等到你能开口说了,小舅舅再来看你......不知是听懂了父亲的话,还是折腾累了,表兄的整个身体慢慢的松弛了下来,向外撇着的身体也不再抽搐。他微张着嘴,像个婴儿一般安静的睡着了。</p><p> 从医院出来,我牵着年迈的父亲过马路。父亲的手宽厚温热,仿佛还留有表兄手里的余温。在嘈杂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素不相识。可我知道,有一种叫血缘的东西,会赋予人们神奇的血脉传承和莫名的亲情凝聚,她传递给人的是清泉般的慰藉。</p><p> 越过岁月的烟火气,依稀间,我看见年轻俊俏的姑母怀抱着她不满周岁的儿子回娘家小住。在粗鄙的乡野田埂边或者破败的院落里,姑母的孩子因为奶水不足总是啼哭不止,忙着做活的祖母和姑母顾不上哄孩子。这时,总有一个小孩儿趴在小小孩的身边,拉着他的小手对祖母喊,妈妈,他为什么总是哭,却不说话。</p><p> 说话的是我的父亲,哭泣的婴儿是我的表兄。那一年,父亲两岁,表兄不满周岁。这一年,父亲八十岁,表兄也近八十岁。他们是一对舅舅外甥。</p><p> 时光无暇,岁月不居。去岁景象,恰如此时。</p> <p>  作者简介:樊永梅,女,七十年代生人,宁夏石嘴山人。宁夏作家协会会员、大武口区六届七届政协委员,石嘴山市广播电视台记者、编辑,笔名樊篱。发表若干篇中短篇小说、大量新闻稿件。</p> <p>图片:常永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