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乡土散文：故乡的桑麻地

芋香阁

“日暖桑麻光似泼”。苏轼笔下的桑麻地我心中也有一片，在浣纱江畔，西施曾经浣纱的地方。

浣纱江流过茅渚埠，走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S形，给蒋村湾勾勒出两个半岛。东侧是蒋村，西侧那个半岛，就是我老家那片叫江水地瘩的桑麻地。

这是一片由江水冲积而成的江滩地，一边江水环绕，一边隔一个叫作地田塘的季节性水系与江堤相望。西头有一条土路翻过堤埂连接村子；东南角有一个叫大发场的小自然村，连接堤埂，直通县城。

从村后登上堤埂望这片江滩地，是满眼“桑麻雨露见平川”的景色；进入桑麻地，又是“夹路桑麻行不尽”的意境。桑树林面积最大，村里每年养春蚕、夏蚕、秋蚕，出售蚕茧得到一大笔收入，靠的就是这片桑树林。络麻地也海阔洋洋，是村副业队经营的地盘。地瘩的东部还有一片李子园，那是各生产队副业收入的来源。树间还套种小麦，番薯、花生等。

这片江滩地，是村里的聚宝盆，更是孩子们的乐园。

春天，睡了一个冬天的桑树被惊雷吵醒，在春风中抖抖枝条，懒懒地伸展出稚嫩的叶子。等叶子长到小孩手掌大，大人们开始去桑地采摘少量的嫩叶，用来喂养刚刚孵化出来的乌毛蚕。随着蚕宝宝一点点长大，桑树林也变得茂盛起来，桑叶采摘量越来越大。我一次又一次跟着大人去桑树地里玩，看着桑叶慢慢舒展身子，看着不怎么美的桑花羞涩地开放，看着桑花渐渐蜕变成小桑葚。桑葚有这么雅的名字，我是长大后才知道的，我们一直叫它桑卵子。

从浦阳江上吹来的风一天比一天暖和，桑葚在我们的急切期盼中一点点长大，慢慢变红。有一天，我突然惊喜地发现，有一颗桑葚已经呈现出有点紫黑的颜色，我迫不及待地摘了下来，放进嘴里，那种酸酸的、甜甜的味道，让人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接下来的日子，桑葚大片成熟了，红一串，紫一串，有的羞答答藏在翠绿的叶子下面，有的大大方方爬满枝头裸露出阳光下。我们三五成群钻进桑树林，各自找到一棵桑葚成熟度比较好的树，一只手将桑树枝条攀低，一只手采摘桑葚往自己嘴里塞。低矮枝条上的成熟桑葚摘完了，我们就爬上桑树，像猴子一样踩在树杈上边摘边吃，一直把小肚子塞得鼓鼓囊囊，嘴上脸上染得红一块、紫一块。吃饱了，大家看着对方的“大花脸”，满足地傻笑。

太阳公公大概生气我们这帮淘气的孩子踩坏了桑树下套种的小麦，火气越来越大，阳光照在身上开始有点火辣辣的感觉。树上没有被我们摘完的桑葚早已掉到了地上。桑树也怕寂寞，担心我们不再光顾，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桑牛和萤火虫，勾引我们又在桑树地里钻来钻去捉桑牛和萤火虫。

江水地瘩的桑牛五彩缤纷，有黑的，有黄的，有花的。我们捉桑牛，一般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它那两根上翘的须角。桑牛很淡定，被抓住了也不会太反抗，只是像老太太“吱咕吱咕”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它表达什么意思。我们每人挑一只自己认为最棒的，用棉线拴住它的一只后脚，一手抓住线头，一手将桑牛放飞，比谁的飞得高、飞得远。

江水地瘩桑叶上的萤火虫特别硕大，有晚稻谷子那么大，晚上发出来的光也特别亮，将十来只萤火虫放在同一个瓶子里，在黑夜里可以当手电筒。白天捉萤火虫看不到它的亮光，开始捉回家的萤火虫有的很亮，有的不怎么亮，后来我们慢慢摸索出经验，专挑大眼睛、有翅膀的萤火虫。这种萤火虫到了晚上肚子上有两节会发光，看上去特别亮。据说，这些特别亮的是雄性萤火虫。

捉桑牛和萤火虫的季节，我们的嘴巴也不能闲着。桑树林东侧那片红心李将要成熟，尽管青涩，尚可解馋。可惜有人管着，不像桑树林敞门入场。我们下到江滩水边，以芦苇作掩护，从桑园地迂回到李子园，然后悄悄爬上江岸，就近偷摘一些李子迅速撤离。到达安全地带，大家迫不及待从口袋里拿出还没有红心的红心李，在衣服上擦一下，猛一口咬了下去，然后齐刷刷长大嘴巴，皱起眉头，等酸劲过去，继续边吃边嘻嘻哈哈归家而去。

与桑树地里的乐趣相比，络麻地里要单调一些。络麻长大后有一个多大人那么高，我们只能把络麻地当作迷宫玩，几个人藏，几个人找，其实是捉迷藏。因为络麻地太大，藏的人往往胜利，最后靠大声呼叫才唤来搜寻的人。有时候也玩打游击，头上戴个柳条帽，手上拿根上年剥了麻的络麻杆当枪使，两拨人在“青纱帐”里追来追去，有时杀声连天，有时静得出奇，直到该回家吃饭时间，才双方握手言和，依依不舍离开络麻地。

一是一页书，翻过一页又是另外一种景象。当年在桑麻地里玩的天真烂漫的孩童，已经成为喜欢忆旧、喜欢喋喋不休的老人；当年的桑麻地不见了踪影，连老家整个村子也消失了；唯独浣纱江还在静静地流。每当夕阳把浣纱江映得血红血红的时候，我在蒋村湾江畔漫步，寻找我心中那片桑麻地。经过一次又一次确认，地方就是这个地方，就在西江桥头怡江花园那个位置，进大门左边那片别墅是我老家原来村子所在的地方，右边三幢高楼和一片花园就是我心中的桑麻地。

沧海变桑田，桑田成花园，我真不知道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悲哀。我只能在江边置一小宅，开一坛陈酒，满一双酒盅，一对白头人“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我不能想象，再过若干年，我心中的桑麻地还会有谁知道？

      2020年3月27日于崖梅堂

（以上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