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乌鸡•益母草

无题

六十年代的农村小孩，基本都是大人嘴对嘴喂大的。

我算是个另类吧，我从小不吃大人嚼过的食物。

凡是嚼过的食物，只要吐到我的嘴里，我就恶心，就呕。呕得上气不接下气。呕得眼泪哗哗流。母亲拿我没办法，只能让我吃母乳。

我喝奶喝到五岁。用我姥姥的话说，我喝奶喝细了肠子，主食加不上去。一周岁以后，状况出来了。我变得柔弱起来，身形又细又长。三天两头地感冒发烧。

有一次，在母亲背着我去安庄卫生院打针的路上，我在母亲的背上撑着锅直着脖子挺着腿嗷嗷大叫“下定决心，不怕打针，打针怪疼，不打不行”。一遍一遍地叫着，给自己壮胆，为自己加油。

母亲跟我说，你这样挺着腿、直着身子喊叫，我会觉得你更沉。当我把能够触碰到母亲脚踝的脚尖提起来，腿弯起来，身体软下来贴到母亲的后背上时，母亲表扬了我。

上了小学以后，我吃饭不用大人操心了。有什么吃什么，饿了吃什么都香。

十四周岁的那年春天，我发育了。但是，我的经血量比较大，经期特别长，这个事很麻烦。

每次例假都像是一场浩劫，想要掏空我的身体，要了我的小命。每次例假来，心理上、生理上都备受摧残。例假过后，身心疲惫、心力交瘁。贫血、眩晕成了常态。我曾经两次休学。

母亲为了强壮我的身体，先是到处打听偏方。她给我吃过月季花、给我吃过丹参、给我吃过益母草。后来还带我去看过医生。可是，所有的医生都说 ，不要紧，没问题。就是发育还不全，没有完全发育好。有很多少女都是这样的，不用治疗。拿瓶硫酸亚铁回家吃吃就好了。平时多吃一些补铁补血的食物。为此我吃了很多猪肝羊肝。母亲还给我算过命，“换过人”。算卦的先生说，我是王母娘娘的丫鬟，干活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怕王母娘娘惩罚，偷偷地下了凡。这种小孩上谁家坑谁家，难养活。一般不长命。要想长命就得给她“换人”。“换人”就是找“扎彩”扎了一个红褂绿裤的小纸人。小纸人就算是我的替身吧。跟我同名，长相跟我也有点相似。她要上天替我去接受王母娘娘的惩戒 ，为王母娘娘服务。在一个月黑头天（月黑头天，就是无月的夜晚。“头”在这里读轻声。），我的姥姥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把小纸人送走了。亏得这个小纸人，没有小纸人，哪有我今天。多谢，多谢了啊，小纸人。

能想的都想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到最后，母亲认定了给我吃乌鸡，吃益母草膏。

我的母亲处处留意，八方打听。一旦知道谁家有乌鸡，就上门去买或者去兑换。人家同意卖，母亲就买。人家不舍地卖，留着乌鸡下蛋的，母亲就用高于乌鸡价值的母鸡去兑换。

村里的乌鸡凤毛麟角，而且大都不正宗。要么鸡脸不够黑，要么脸黑爪不黑，要么头爪都黑，皮也黑，但是身上的肉不黑。总之，就是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不尽如人意吧。

母亲决定自己养乌鸡。经历了很多周折后，母亲在沂水县的一个养鸡场买到了正宗的乌鸡（一只公鸡，一只母鸡）和乌鸡种蛋。

在乍暖还寒的季节，母亲用自己家的老母鸡孵出了第一批小乌鸡。这些小乌鸡在母亲手里受到了各种的优待。母亲视它们如珍宝。刚刚出壳时，怕冷着它们，母亲就把它们放到自己的裤腰里。曾经，母亲走到哪里，就把它们带到哪里。

有次，一只小乌鸡可能是热了。老是在裤腰里乱动。当母亲走到我大叔家门口时，它竟然从裤腰里掉出来了。在地上叽叽叽地叫。母亲发现时，它已经被我大叔的孙子拿到手里去了。帅帅看我母亲回头，拿着小乌鸡就跑。我大婶子一边追一边喊“快把小鸡还给你大奶奶！”。然而，我的母亲却笑着说，别追了，让他拿去玩吧。

我们家的乌鸡越来越多。到后来，家里养了三十来只乌鸡。我们家的乌鸡，除了毛色随意，内脏不够黑外，其他地方基本都是乌黑乌黑的。黑脸、黑爪、黑皮、黑肉、黑骨头。是正宗的乌鸡。

当初，刚从沂水买来乌鸡和乌鸡种蛋时，母亲为了保证这些乌鸡的品质不打折，把家里原来的公鸡全部处理掉了。并且，为了正宗，母亲对这些乌鸡采取了圈养。

我们家曾经被一些孩童亲切地称呼为“黑脸鸡大娘家”。

那几年，每到春天老母鸡孵小鸡的季节，就会有很多本村和邻村的人到我们家换乌鸡蛋。不久后，村里的乌鸡成群结队，随处可见。母亲带动起来一大批人养乌鸡。当然，她们养乌鸡不是为了发家致富，就是一种习俗，每年春天，家家户户都要添小鸡，都要养一群鸡。

乌鸡虽然稀有，但是它们生长速度不慢，体量不小，产蛋量也很高。据说，乌鸡的营养价值比非乌鸡要高一些，所以大家都乐意养。

那几年，我经常吃母亲用丹参水做的红糖荷包蛋。年龄大起来后，我查了资料，知道了丹参、红糖、益母草都有活血化瘀的功效。难怪我喝了这种汤后，经血中的血块明显少了起来呢。这碗爱心蛋吃得我白里透红，活力四射。

我经常这样想，我比林黛玉幸运。我有母亲的呵护。我能茁壮成长。我比林黛玉幸福。我不纠结于个人情感。我把感情看得很淡，可有可无。我很洒脱。

那几年，我吃了不少清水炖乌鸡……

那几年，我也吃过用艾草叶炒的小小乌鸡。说实话，这个做法没点毅力是吃不下去的，苦口难咽。

我的母亲，尽己所能让我品尽了乌鸡之美。

母亲养我实属不易。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发现了大片大片开着小花的茂盛的益母草。欣喜若狂的母亲拿起镰刀和绳索就去了西安庄家后。母亲用成捆成捆的益母草熬制出了上好的益母草膏。这个益母膏通体透亮，完胜医院出售的黑乎乎益母膏。

我们来例假肚子疼的时候，我们就吃上几勺妈妈牌的益母膏。这个益母膏的功效是立竿见影的。它能把我们紧缩的眉头打开，能把我们弯曲的腰扶直了。

接二连三地过度收割之后，西安庄家后的益母草灭绝了。西安庄人可高兴了。他们割不断灭不绝的野草终于再也不会侵犯或者侵扰他们的农田了。后来，我的父亲又到西山去割过，那里的益母草更多。

在母亲的精心调理下，我的身体很快强壮了起来。大碗吃饭，大杯喝水，走路带风，说话大声，肤白发黑，元气满满。我再也不是那个六十来斤重的赖黄豆芽了。高中入学体检时，我身高1.6米，体重100斤。算是壮汉。

时至今日，我已年过五旬。一路走来，见了很多，经历了也不少。真心觉得，生孩子难，养孩子更难，一个优秀的母亲难上加难。母亲肩上扛着担子，怀里抱着希望，心里装着团结。母亲实在是不容易。母亲是伟大的！

难忘母爱，难忘母恩。

难忘母亲的点点滴滴。

感谢母亲给予我的优质扶养。

感谢母亲的乌鸡。

感谢母亲的益母草膏。

今世情未了，来生续前缘。